《皇运》第79章


寒风掠过,摇枝颤曳,水中尽是乱影斑驳,与兰池外陆离飘渺的身影碎了一池。
盘花窄袖的淡月色棉裙.冷绛色的素袄上印染的卷草纹,细腻精致。华贵出尘的绸缎衬出她惨白如雪的颜面,眸,黑如浓浓的墨,似一低垂,即能滚出漆墨。他见过她的横眉冷对,见过她勉强僵硬的笑颜,甚也窥过她面对文佐尘时的羞衲错乱,却从未遇她慌乱如此。
冷息入肺,慌乱掩饰着眸中闪烁,延陵空生硬一笑:“怎么办,哥哥似乎又要你失望了。”
延陵易眸不动,未看他一眼,只僵硬的抬步,绕过兰池,步土水桥,与他肩头擦过,不出一言,连最擅长的责怪都未有。延陵空胸口狠狠抖痛,伸出的腕子便愣在半空中,却独独握不住她,而后僵硬的换作扶栏的姿势,心下,寒凉一片。
松柏竹林依是玉翠青葱,山石云母锃亮如星。浮岚亭后的百米甬道,走得比任何一次都沉重,延陵易几乎是拖着步子前行,空气访佛胶在墨中,霎时抹不开。
怔在堂室前,冲鼻的血气隐来心口阵痛,抬了手却在愣在门处,头抵着门,一息一息落在门缝间,很凉。屋门由内猛开,迎面即是小丫头跪地的哭音:“主子,您总算来得。公子该是等不起了。”
延陵易晃着袖子要她退下,抬脚入槛,浑然一软,便是迎前倾倒,反要由小丫头及时托住身子。
“主子。”小丫头见她慌作这般,心下更紧。
延陵易轻点了头,手下一推,自己僵直了身子拖着步子往里走,越发浓重的血气扑来,她眼周一红,摸着榻帐缓缓坐下去,就着榻土的热炉捂过手,才敢捏上衾被。
闻人越歪在榻上轻喘了几息,小指一颤,辩着脚步声和这若有若无的气息,出声气若游丝:“可是…姐姐?”
他容色本就淡,如今更是淡得不成模样,唇角尚残着淡抹血色未拭尽。
延陵易眸中一颤,双手棒过他一只腕子,小心翼翼贴在自己脸侧,而后埋了头于他掌中,声音低不可闻:“我在。”

第十四章 人间
闻人越勉力一笑,唇角已无力扬起,轻呼了口气,断断续续道!“傻姐姐…除夕不好回娘家…招晦气…宫里那边也说不过去。”
那些都不重要了。双肩隐隐颤抖,延陵易甫一笑:“我哪都不去,只陪你。”
“姐姐…有些事,越儿瞒了你十年。又不能带着下九泉,文亲那里,越儿没脸予他说。姐姐,如今我念下的话,你必要记好。”闻人越握着她手一紧,“姐姐未有欠我什么,那天下不过是你儿时胡乱说下的戏言。越儿不要,也要不起…”
“越儿。”延陵易静静抬目,一时顿默,良久才挣扎出声,“我问你。夏宫有多少所殿宇,凤呜阁供着几色神尊,雷天池距华阴宫有多远?””
闻人越身子一抖,慌乱的喘息,憋了口冷气忙把头靠向隐处,痛声咳着,口中血色猩红顺着唇角淡涌。
延陵易双手板过他惨白的脸,只觉那血色混着滚热的泪延着手背一并滑下,指尖随着颤起。胸口某处越发酸痛,匆匆错开视线,狠狠拥了闻人越入怀,周身悸颤,并着心一同抖。
“夏宫殿所一百九十八座,凤呜阁供有七色神尊,雷天池过华阳宫要八十一步。你这小骗子,竟是骗着姐姐十年。”她念着,一产颤过一声。面上纵泪涟涟,十年来第一次狼狈落泪,心是疼的。十年三千余日夜,最痛苦的人并非自己,而是活着又记住一切的他!
闻人越缓缓阖眸,心底滑过一丝落寞,她终于还是记起来了,他却一点都不开心,连想象中的激动都没有。十年来,他恨不得替她背负所有的记忆,咀嚼尽那些仇恨。如果可以,他一定要亲手为她建一所城堡,让她生活在美好的谎言中,再不会痛。可惜…他如此卑微力簿,十年来,牵累她的仍是没出息的他,他已成了她的羁绊,是她不肯原谅自己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的孽债。如今他真是累了,眼皮一覆便能真的睡下,这一睡,或许再不会要她劳心劳力。这样也好,南荣失了最后牵绊她的筹码,她便要做挣脱的凤凰,涅磐重生。他这般想,心底丝缕的不安与不舍便渐渐冲淡了。
“姐姐,你要答应我。”眼眸胀得酸痛,他憋住一口腥气,死死咬唇,言声坚决如铁,“如若有一日,越儿先行了一步,姐姐定不可寻我,也不准急着追我。你若不应,来世我定不见你。”
“不准走。我要你活下去。”她摇着头捏紧了他肩,命他抬眼看紧自己,强硬道,“天下我还没为你争来。唯你活着,这一切才有意义。若你不在,如画江山又有何用?!”她坚持活下的意义便只有他。
若不是他,自己也绝撑不住十年,如今他是累了要走,但不问她是不是也累也倦。说好活着一起,死也一并的。来时一起,死当也要同时。她怎么也不明白了,怎么也不能应下。
“我何时想要那江山啊?!”他摩挲着握紧她,缓缓堆出了笑,“真要我说,姐姐是该安稳着把小外甥给我生下来才好。都说昱瑾王是极美的,你们的孩子一定好看得紧。”
“你见过他,是尹文衍泽。”她眉间一舒,并含了笑,拇指抚着他掌心,“可还记着他?”
闻人越先是一愣,尔后饿微点头,唇角笑意更浓:“越儿一并记着他的有凤来仪呢。他是个有心的,也能忍能等。眼下我连小外甥的眉眼都想出来了。真好,真好。”笑过,复又微抬眼眸,凝凝盯紧她,一字一顿,“姐姐,你还未答应我呢。”
“我应了,今生再不能见。不应,来世你又不见。”她靠在他肩头,冷泪斜斜坠下,寂寂颤抖,“你好狠呐。”
“昆仑山上,姐姐说我们永远在一起。这句话,越儿也想留给你。再以后,不论何时,我们生生死死都是一起的。莫寻我,我便在你身边。”他气息渐而弱下,连着血腥气一并淡了,“越儿天生胆小,离不开你半步。姐姐,越儿累了,想睡下阵子。”
“不行,还不能睡,要照往年般一起守岁。”她猛地摇头,离不开他的人分明是自己,真怕他一睡便再醒不来,她此刻自私的紧,只想他能多醒片刻,“我应你,什么都应你,求你再陪陪我。”一日也可,一时辰也好,半刻也罢,即便是眨眼的功夫,她都奢求。
他静静抬眼,似乎添了几分气力,笑亦能蔓延,“如此…越儿便醒着,陪姐姐看烟花。今夜的花烟会一定热闹。”
廊子里已有丫头支起了暖棚子,美人榻一并抬了棚里,榻侧盖着挡风的幔子,炉子的炭火烧得正旺。延陵易与闻人越穿戴齐整,半拖半抱的将他挪出了屋。他本就瘦,如今人只剩得精骨,即是抱起尚不费半分气力。置他歪在美人榻土,腰下垫了软衾,他却摇摇头执意坐起,偎在她肩头,失了焦点的裸瞳空洞无物的盯着天上。往年他都会坚持看烟花,只听着那‘刺溜’一声便能辩出是什么形状的花色。
夜风拂过,雪梅悸颤。水溪池声隐隐约约。月光如暖玉,溢满了庭院,闻人越仰头凝望的方向,便升着半缺的暖月,月色皎洁,爬满了他苍白映雪的面容,尤是亮。
远处飘来笑嚷人声,果真是第一束烟花升了空,形若半开半阖的牡丹,银鳞碧珠,金玉交章。一束比一束升得高,绽得璀绝。延陵易摇了摇身边人的袖子,启笑道:“起了呢。”
“牡丹吧,年年打头的都是盛世牡丹。”闻人越轻不可闻的笑了,浅声念着,“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绣中。再美…都是别人家的…姐姐,如要回家,记得带越儿走。”
唇间陡笑,一丝丝攥紧他的腕子,延陵易含着苦笑望向东首的天际,烈焰彩烟浮荡在雾霄中,起了又落,瞬间开阖霎时凋败,焰色逐层晕染着天边,缱绻迤通。每每绽开一朵,便是一阵鼎沸人声。
“越儿,你猜最外一层焰边是什么颜色?与往年不大一样呢。”凉风入鼻,一时酸涩。
肩侧的少年渐渐阖目,微以浅笑:“海棠红?”
“不是。”
“黛螺?”唇微张,咬字艰难。
“也不是。”她握紧他的手,只觉手心的温度寸寸凉下。
举起他腕子呵着暖气,温软的湿气盈在五指间,只觉得他指尖抖了一抖。
“紫…紫檀。”他又问,因疼痛紧蹙的额眉一丝丝舒展,呼吸渐轻。
“近了,你再猜。”虚迷的清眸缓缓凝起水雾,她极力忍住。
眼皮轻抖,半晌,他张了目,长长一滴泪自眼角滚出:“姐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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