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第94章


好像心里的小鸟被他捏住了翅膀,他在提醒:危险!
幸亏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稿子收拾得更“干净”些。
他其实挺了解商痕的。
商痕还记得几个月前和“驯马师”合作“绿色行动”的文字构成时,这个儒雅智慧的同事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他朗读普鲁斯特的《地粮》,商痕很感动——当他念到小说中的那个男孩的名字时,商痕真以为那是他在喊自己,似乎普鲁斯特的每一句话都是讲给他听的。
商痕无法面对来自《地粮》的那份,更弄不清楚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普鲁斯特的小说和声声诵读的《地粮》片段,让他看到隐藏在故事里的那样一个敏感、脆弱、哀情、多思、易伤的心魂——他像极了商痕!他给了商痕从未有过的奇妙幻觉,让他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游离了生命本体,摇身变做书中的男孩——他让商痕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
“驯马师”那时候正热衷于研究梦,积攒的许多解梦析梦的个案丰富得都可以出一本专著了。商痕对他讲述了自己十八岁时做的关于火车关于杏树关于白马的梦,他的解释和商痕当初“自圆其梦”的结论惊人的相似。
商痕相信这个热心的同事绝不是想打探别人的隐私或者猎奇,他是诚恳正直、心智健康、成熟稳重的人,同时又对《心理学》很有研究。在商痕的眼里,他是医生;在他眼里,商痕确实病得不轻,他其实是想试着医治他的“病”。
所以,有关商痕《白马黑马》里的全部文字,只有“驯马师”最有发言权。
假如他什么都不说,商痕就只害怕钟情一个人了。
钟情不知道他只是在假扮白马。
这匹白马已被她给淹死了。
钟情是隔山隔海也能淹死他的水。
重新活过来的是另一个商痕,是真正刚勇、懂得真爱、如假包换的另一匹白马——钟情,你知道吗?
钟情不知道——她似乎再没兴趣给他打电话。
只有他,再也忘记不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
好女孩,鬼丫头。
假若真如“驯马师”所说,荣誉是一只抓不住的狐狸,那么钟情比荣誉更难抓住。钟情只留下声音,而且这声音远在电话哪一头,远在不可知的地方;假若她再也不打电话给他,他是没有任何办法捕捉到她——一只狐狸,一只狡猾的美丽的狐狸,红狐狸!
商痕似乎听钟情说过她的参赛小说就叫《红狐之恋》。
电话铃响了——是否错觉?
商痕在心里喊了一声:天,这么久,我的小狐,我的红狐,是你么?
心里这样喊,嘴里也这么说:“小狐,是你吗?我的小狐,我的红狐,是你吗?”
一定是有感应,他才知道是她。
一定知道是她,他才这么忘情。
钟情是那么快乐:“商痕,是我!我喜欢我的这个名字:小狐!红狐!!我就是小狐!我就是红狐!!”
商痕说:“这次,不骂我好吗?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我又那么怕你,我盼你又怕你。”
钟情的心早就软了:“我再也不会骂你了,商痕!我好感激你,商痕!”
钟情说:“告诉我,商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狐狸,你怎么知道红色是我的旗帜——红狐狸是我自小给自己起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商痕?”
钟情说着又哭了:“我不希望是巧合,我只当它是从你心里喊出来的声音。”
钟情哭得无奈而又伤心:“为什么商彤从不这样,从不喊我好女孩,从不喊我鬼丫头,从不叫我红狐狸?”
商痕觉得有很多话要对钟情讲。只是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情一直在哭。
商痕抬眼看着窗外,十一月的天空,有些微的雪意了,风冷飕飕地吹来,心里却暖烘烘的:呵,钟情,我爱你!
第三十三章 锦书难寄西飞翼 1 便纵有千种风情
商痕:
放下电话还觉意犹未尽。
今天我好高兴,也好意外。
不仅因为你喊我红狐狸,还因为这一次我没有在电话里骂你。
我其实是最想骂你的,骂你的《处子之吻》。
我始终认为你很虚伪,你从来不表明自己的爱与不爱,但你写了《梦中独舞》,写了《杏树之约》,还写了《处子之吻》。
你的《处子之吻》,通篇只有胡说八道。
你的所有的意像全都是荒诞不经。
重复出现的杏树、风巢、火车,没完没了的琥珀、化石、甘霖,让人窒息的荔枝、樱桃、玛瑙盘子白玉杯——两匹白马在不同的风景里、不同的情境里缠绵、造爱,背景音乐是《高山流水》和纳兰容若的《金缕曲》。
谁都知道纳兰词中的这首《金缕曲》是写给他的挚友梁汾的:“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是怎样的“君不见月如水”?怎样的“共君此夜须沉醉”?
是怎样的“寻思起从头翻悔”?怎样的“身世悠悠何足问”?
是怎样的“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也不看看知道纳兰容若是何等高贵之人,人言愁,我始欲愁。
他的词性人性纵然有些古今同忌的情结,有些不屑于凡尘的情愫。
也是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独有的尘外之情超逸之性。
但你商痕是何等之人,两匹白马又是在玩味哪种暧昧?
你给了所有人错觉,你也走不出自己的错觉。
你给了另类人希望,你自己却没有希望。
你给了有些人绝望,你自己也只有绝望。
你其实挺可怜的,商痕,你知道吗?
你会让人恨,你也会让人疼。
我骂累了。商痕。
且饶了你。
那就讲讲我自己吧。
讲讲钟情,再讲讲我为什么叫红狐狸。
我的故事你一定爱听!
钟情的名字是父亲赐予。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钟望尘还在庄河县的农村接受改造,我的继父是得势猖狂的权贵。我父亲得了重病才返回大连接受治疗,他回来时除了知道我母亲在别人家生下了我,还知道秋晓也为他生了儿子——这始终是他的错觉。他虽然并不爱我的母亲兰馨,但对于男人来说,有了秋晓母子,也足以了断他的失落和夺妻之恨。后来他赐了我一个钟情的名字,拍拍屁股就去了陕西,呆在秦岭森林里再也没有回来。
名字其实是父母挂在孩子的衣襟上以便与其他孩子区别的符号。
我的生父走了,母亲的心只在他现在的男人身上,继父嗜酒如命,视我为拖油瓶。我只属于我自己,我的名字也就和妇产科医院的婴儿室里贴在每个襁褓上的标签一样,只是表示和别人的不同。
我一直觉得,人应该有权在成年以后为自己另取一个名字,赋予符号以一定的意义——我常常有这样的怪念头,这与我的身世和我对父母的成见有关,我曾经对他们有过怨怼——他们造出了一个女儿,却无法为她的生命负责:我出生后不久,就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心导管畸形加上先天导管未闭,医生说我必须在十八岁之前动手术。
结果是一年后弟弟出生了。
我怀疑他们是准备放弃我了,就在我渐渐懂得了自己的状况以后。
他们已经做好了失去我的准备,为此他们选择了弟弟。
这使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人可以是最宝贵的,也可以是最低贱的,我没有宝贵到让我的生父从千里迢迢的大森林里专程回来拿钱来为我治病,我也没有宝贵到让我的母亲可以放弃她的新家她的新丈夫来攒钱为我看病,而且我还不完全理解当时的几万元钱对我们那样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从两岁起就被寄养在高尔基路我奶奶家,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浓缩在那栋日本小楼里。
楼里住着两个奶奶,一个叫娇蕊,一个叫阳子。
都是白发苍苍的模样。
两个奶奶总是吵架:一个说你不该在年轻的时候抢走我的丈夫,老了老了又教唆我儿子去娶你的女儿;一个说是你把我女儿扔进墓园子里,你棒打鸳鸯强拆了一对好夫妻。
两个奶奶各有爱好:一个喜欢摇着纺车纺线织布,唱两声商州花鼓;一个喜欢拿着花绷子绣花,再弹上一曲胡笳。
商痕你知不知道我奶奶是哪一个?
她就是那个喜欢纺线织布唱花鼓戏的娇蕊。
她可喜欢给我讲故事啦,讲她的商州,讲她曾经是唱红商州一面天的小桃红,讲商州的那座伞店,讲伞店里制作出的红纸伞,还有很多很多她讲了一遍又一遍已被我记得滚瓜烂熟的故事。窗外一尺见方的天空,常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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