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成连理[修改版]》第34章


楚女士笑道,“去年荔枝结果太多,白白浪费。大人都吃腻了,只有魏紫吃到上火,嘴角起泡……” 
她忽然醒悟,哂笑道,“原来我也是做祖母的人了。” 
“看不出来。”关陆看她的头发,她染的这颜色在阳光下稍微变浅,很衬肤色。 
“是吗。”楚女士注视关陆,笑得十分和悦,“这个颜色是魏南选的。” 
关陆就和她相视,一笑。 
说到魏南,关陆没她含蓄,便针锋相对地问,“我一直想知道,对您而言,一个儿子意味着什么?一个母亲又意味着什么?” 
楚女士反而笑了。她毫不觉被冒犯,先说,“你果然很有趣。”然后才端起茶杯,轻巧地道,“我想,关于魏南和我的关系,你一直有所误解。” 
关陆不以为然,表示愿洗耳恭听。 
没想到楚女士说的是,“我怕他。” 
这回轮到关陆哑口无言。 
楚女士平静地说,“你没有见过他。看过他的照片,但是你没真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那种小孩,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从早到晚看着我,他那双眼睛,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可笑。我的生活,像个天大的笑话。” 
关陆听她说,她脸上神色并无异样。关陆不禁皱眉。 
她却荡开一笔,又道,“我猜你没有去过海安的魏家。院子里有棵栗子树,是魏南的父亲种的。他以为我会喜欢,到头来他都不知道,也不愿仔细听我喜欢什么。” 
她的语速转慢,说,“我不想说魏南的父亲什么,魏南很尊敬他,他确实……是个很出色的男人。当然,你不会理解,你也是男人。你不会知道一对夫妇,男人和女人间,女人往往在承担你们无法想象的难受。人是社会性动物,我能扮演我的角色。但是魏南出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女士说,她的儿子让她不堪忍受。 
在魏南出生前,她为接受一个孩子做了准备。魏家和张家住对门,张建军那时两岁,她初怀孕,陪张建军的妈妈去照顾他。张建军虎头虎脑,一刻不闲,他妈妈埋怨不已。她当时觉得带小孩不过如此。 
哪猜到,换成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换成自己的血脉,竟会带来如此沉重漫长的恐惧。 
如今科学地看,无非是心理问题,产后抑郁症。只是当时,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她既不敢表露,也不愿表露。只能日复一日竭力掩饰,深陷其中,为其折磨。 
之后她再次怀孕。魏南的父亲是独子,她是独女,旁人恭喜期待,待她如众星拱月。于她却是雪上加霜。她深夜独眠,梦到她生出一个与魏南一模一样的婴孩,皮肤一样白,瞳仁一样黑,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望着她,怎能不让她崩溃。 
楚女士平铺直叙,“魏家有楼梯,有一天,我在楼梯上,刚好扭了脚,摔了一跤,孩子就没有了。”她转了转茶杯,看着关陆说,“我摔下去才看到,魏南正要上楼。” 
他在满地血中望见自己的母亲,母子都面色煞白。后来他们双双入院,楚蔚深流产,魏南高烧。 
关陆打破沉默,问,“他知道您当时是……故意?” 
楚女士低头笑了。往事对她,似乎已经没太多影响。 
“我不知道。我和他从没谈过这件事。不过我想他是知道的,我说过了,他小时候好像什么都知道。” 
但是,可怕的不仅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她为了摆脱什么,不惜做出这样的决定。 
楚女士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和其他人同样,认为我是一个冷漠自私的女人,也不会爱。当年,很多事,我并没有别的选择。事情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讽刺的是,可能我的所作所为伤害过魏南,他不愿成为我这样的人,最终还是变成了和我一样,没有爱的人。” 
阳光穿堂入室,听到最后,关陆感觉楚女士身边有些阴冷。 
他皱了下眉,笑道,“我听出来了,您有苦衷。不过恕我直言,作为母亲,您还是失职。而且我相信他不是一个没有爱的人。” 
楚女士看了他好一会儿,终是莞尔。 
“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你有趣。” 
楚女士问,“母亲的天职是什么,爱吗?”她别有深意地看着关陆,声音里隐约有自得,“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少人爱他?” 
关陆被她将了一军,就喝口茶,当没听懂。 
楚女士看出他后来在敷衍,也不点破,临走,才说,“我问过魏南,喜欢你什么。” 
关陆已经离座,怔住脚步,转身看她。 
她坐在原位,稳如泰山。关陆平复心情,不怎么正经地说,我谢谢您。至少您问他的是喜欢我什么,而不是喜不喜欢。 
不过嘛,言辞再不落下风,关陆仍旧站在原地,屏息等一个答案。对魏南而言楚女士是特别的,在生身母亲面前,大概能窥见他的真心。 
关陆问,“那您会不会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楚女士看关陆紧张,眼里居然有一点怜悯,“他什么也没有说。” 
前天,魏南陪她做完头发,送她回家。她跟他只交换了寥寥数语,双方却都有穷尽心力的错觉。纵是母子,交心也如此艰难。她问到关陆,魏南似在沉思,久久无话,一路无话。她安静地坐在车内,耐心看雨丝乱飞,风吹行人衣角。一路最美的风景不过这么些,一生最好的事也不过那几件。街景繁乱,看得模糊,就不由遐想,自己是否是行人中的某一个。喜欢人的原因千千万,你遇到路人,会否因他性格、面目讨喜而心生一个念头:喜欢他,好像也不错? 
楚蔚深喜欢过人,至少曾经,某个瞬间怦然心动过。她可以数出每一次心动的原因,每一次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魏南却没回答。是关陆的优点、好处不够多,还是他给出的答案,注定不是关陆想要的? 
关陆不喜欢《长生殿》。他没跟人说过,因为里面有一句点题,说风流天子、美艳贵妃,能得好结局全因“有此真情,殊堪鉴悯”。 
在云生剧院,陪魏南听到那一句时,关陆抬眉看他。那一份置身事外的鉴,一份纡尊降贵的悯,正是关陆最怕从魏南那里得到的。 
魏南进苏家门时,关陆正在大厅,陪苏嘉媛下西洋棋。 
邻近除夕,他干妈也回归家庭。关陆帮吴怀莘搬完书,水没喝一口,就被宣去伺候太后。他倒是想得开,像任良说的,回家过年,陪父母,尤其是哄哄家里的妈,是为人子的义务。 
关陆尽了一下午义务,这会儿棋盘摆在茶几上,他就坐在茶几对面,地毯上。肩膀放松,盯着棋盘,看上去半死不活。 
他的衣袖还挽着,在剥橙子皮,掰成两半,咬了一口,意外道,“这么甜,这什么橙?” 
没人回应。关陆一抬头,才看到魏南,就对他耸肩。这场面,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苏嘉媛也看了魏南一眼。她敲茶几面,警告关陆,“小心你的Queen。” 
这时,棋盘上的局面已到了残局。按双方余子看,关陆胜算不大。但他口气很大,一摊手,说不就是个Queen吗,我送给您了。
苏女士也没客气,两步内下了狠手。关陆看着自己的Queen倒下,就把果皮收拾了,站起身,还记得问他干妈,“橙子不错,您吃不吃?” 
扔完橙子皮,关陆接着当孝子。魏南回客房便发现,关陆今下午来了一趟,把两本书扔在床上。 
两本都是闲书,一本《聊斋》,一本《子不语》。魏南捡起书,只觉手感不对,书里居然夹着一张照片。 
那是关陆的中学毕业照,几排同学成列站,后面一堵墙上写有育德中学的大字。值得一提的是,按背面姓名标注,照片里关陆的脸被笔用力涂改、戳破,毁得彻底。 
魏南将照片放回夹的那一页。过了半小时,关陆果然来敲门。 
他一进房,就朝沙发倒去,说做完搬运工,又陪下三盘棋,身心俱疲。 
魏南问胜负,关陆实话说,一胜一平一负。他占了便宜,第一盘能胜是因为下快棋。 
关陆这人,虽然聪明,却懒于计算。他反应迅速,常有天外擒来的妙着,玩耗时少的棋牌游戏赢面很大。若要他安安分分下几小时的棋,想前十步、后十步,不仅是不可能,简直是折磨。 
第一盘棋并未留给双方充裕的思虑时间,关陆胜在几次三番兵行险招,利用了苏女士的谨慎。 
换作十年前,苏嘉媛教他下棋,宁愿硬碰硬到底,也不会给他可乘之机。曾经,关陆以为他干妈这女人足够古怪尖锐,永不会软弱衰老。没想到如今,不止在棋盘上证实,她还未老,却已经不年轻了。 
魏南问,“所以后来,你有意让她?” 
关陆看了他一眼,回道,“您是小看她还是小看我啊,我顶多想过求和。”他想想,坐起身,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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