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夏》第16章


她极有分寸地,剥开了紧身的马甲,观众们屏息凝神,视线如有实质地黏在她修长的手指上,随着指挥,一粒扣一粒扣地向下。她笑了一下,明明戴着面纱,那道似嗔非嗔的目光却像是瞥了你一眼。
一定是这样,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刚刚哄笑着抢夺手套的人群已然呆若木鸡——
她扯开了自己胸口的蝴蝶结。
于是,一对失去了束缚的乳‘房蹦了出来,活泼的、洁白的、温热的,像是从她的身体上突然长出的某种水果。
人群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精巧如同巫祭的扭动中,女人逐一地除下了自己的马甲、胸衣和长裙,她的上半身已然完全赤`裸,下半身只余底`裤、吊袜带和高跟鞋——
高跟鞋也没有了。
她背对着观众,只留给他们一个挺翘的屁股和令人浮想联翩的吊袜带。她扔出了一只鞋。
片刻后,另一只。
人群被她操控了,用不能得到的肉`体,还有遥不可及的欲`望,如同见腐的蝇蛆,力竭也要千里追击,盘旋舞动,亢奋不已。欲念之火熊熊燃烧,好像洪蒙之初,人类借由巫女与神女的躯体,借由肉身与性的魔力,虔诚地探问万事万物的来去。台下海潮般黑暗的荷尔蒙一浪高过一浪,钞票、酒杯、甚至还有珠宝,伴随着尖叫和口哨被扔上台来,又戛然而止——
灯光如同水银泻地,那女郎回过头来,含嗔带怨地露出半张微启的嘴,食指竖在唇边——
“嘘!”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弯下了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支口红。她微微一笑,用那支不知所属的口红,把自己的双唇涂抹成一个玫瑰色的伤口。
她在涂口红,她居然在这个寸秒寸金的华彩时刻,在她的神坛上,旁若无人地涂起了口红。观众们呆若木鸡。
幸好,高`潮终于来了——
灯光落在女郎洁白的皮肤上,溅起一小朵一小朵火花。众人连呼吸都忘记,等着,等着,等她终于很慢很慢地,褪下了底`裤,勾在了小手指上。
而后帷幕毫无预兆地落下,在最后,她只留给台下一朵夜昙一般的背影,没有再转身。
情绪几经起落的观众们终于放肆地尖叫了起来。
有对情侣因为男方的勃‘起而争吵,女孩哭着甩了男友一记耳光,崩溃的嚎啕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荤话和口哨声里。
苏迦第一次直面情`色和欲`望巨大的能量,所受的震悚远大于刺激,在这流光溢彩的美妙时刻里,在这情`欲符号织成的天罗地网里,他感到了惶恐、躁动和窒息。
欲`望、美梦、幻想……肉`体托载着这世间诸多颠倒的、错乱的、丑恶的、美妙的、无法言说的形而上,桩桩件件,林林总总,而人生为万物灵长,却竟然无法左右其磅礴之势。
苏迦像是发现了什么,然而这些东西甫一出柙就将他逼得无路可逃,他受到了威胁,只能惊慌失措地向身边的人求助——
何肇一吃光了最后一枚橄榄,拇指上的宝石折射出了一道猫眼样的光,笑着问他:“吓到啦?”
何止是惊吓,苏迦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又复活了一回,而接下来何肇一的话却让他陷入了此事延宕出的、更大的自我怀疑中——
“那不是个女人。起码,”何肇一转着拇指上的戒指,漫不经心地公布了答案,“现在……还不算是。”
原来如此。
晴天霹雳。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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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不经当事人同意的拍摄行为是否合乎道德准则,尚存争议,但无论如何,开闪光灯绝对、绝对是相当冒犯的行为,请勿因为炫酷而效仿。
注2: Folies Bergère,这个关子,且卖到番外。
注3: 马提尼不用多讲。何先生给小朋友点的Florida,基本做法是橙汁调和柠檬汁,偶尔也会加入一些比特酒,含酒精量非常低,相当于果汁,所以酒侍姐姐嘲笑何先生护短。
注4: 由徐志摩作词,陈秋霞作曲的《偶然》。
注5: 这个注释我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写,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觉得都不合适。
东南亚是世界上卖淫和人口贩卖最为猖獗的地区。个中内情远比舞台上展现的(或我粉饰的)欲`望之生生不息要来得黑暗复杂得多。
东南亚丰饶的土地产出了世界上最丰美的鲜花果实,也结出了世界上最娇艳的瘤子。
然而作为游客最悲哀的一点大概是——绝大多数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踏足这些贫穷苦难而美丽的领土,甚至轻描淡写地施予同情,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对本地住民的剥削。
写到这里非常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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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轻舔丝绒 Tipping the Velvet 完
第八章 夜之丰颂 Rundgesang
回家的过程苏迦已经记不真切了。大脑能再度思考时,他的身体已经在热水下淋了很久。
他赤着脚,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发现何肇一抱臂等在门口。
“把这个喝了吧,”何肇一递给苏迦一杯酒,里面的透明液体稠密如黄金,“今晚早点睡。”
苏迦问也不问,把杯子接过来一饮而尽后搁在了大理石的台面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腰很细,浴巾只遮住了下半身,露出笔直的小腿,肩背和手臂上的肌肉薄薄的,是还没有完全长开的样子。他的赤脚踏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啪嗒,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五个脚趾头,因为足弓生得高,脚印在中间缺了一块,脚跟很细,走起路来像小鹿一样轻盈,啪嗒啪嗒啪嗒。
走远走远走远,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走远走远走远。
走远走远走远。
地板和房子一样,有些年头了,然而很干净,有经年累月的擦拭留下的木纹,一圈一圈,像是行星的轨道。脚印的水迹渐渐变浅、变淡,最后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何肇一向手中的杯子里又注进了一些酒液,喝光了,心不在焉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故事和神话:沉迷享乐,被从天而降的紫罗兰淹没的宾客;为笛声所惑,跟着花衣人背井离乡去往波罗地海的孩童……他感到了眩晕和气闷,还有些困,想去推开窗,又担心半夜突然落雨,最后决定先去床上躺一躺。
于是,何肇一似乎毫无知觉地,跟着那串湿漉漉的脚印,走上了楼。
然后,黑暗里伸出了一只手,捕获了他,把他扯进了房间。
他被凶狠地按在了门上,背磕在把手上,痛得很,可是他叫不出声来——因为,紧接着,他就被更凶狠地吻住了。
年轻人的吻非常生猛,大概没有人教过他怎样接吻:他的嘴唇如同两片柔软而滚烫的黄油,却用上了牙齿、舌头、喉咙和他的一切蛮力,像是某种凶悍的狩猎动物,又啃又吸,要把何肇一的魂从嘴里勾出来。
何肇一在自己的嘴被咬破之前推开了身上的人,却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拖着何肇一的手臂,把他搡进了床里。
借着门缝里漏进的一点点亮光,何肇一能清晰地看到苏迦的表情,从咬牙切齿,变作了哀求恳切,他的眼睛里隐约可见粼粼的水光。
他快哭了,何肇一想,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然后,在何肇一的注视下,苏迦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何先生右手的拇指上依然戴着那枚戒指,宝石像一只血红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苏迦。
苏迦着迷地与那一点无机质的十字星光对视,似乎只要在这场角斗中获胜,他就拥有了某种许可。他知道自己被蛊惑了,就像他明知那酒沾不得,但他依然心甘情愿,饮鸩止渴: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宝石的切割面。
这一点稀薄的暖意如何能够熨热冰冷的无机物?
当然不行,远远不够。
他于是用自己滚烫的舌头舔上了戒面。
面前的这只手即使在此刻也依然是干燥而稳定的,苏迦垂下眼,在对方的掌心落下一个吻。
何肇一注视着这个年轻人,目光流连过他优美的颈、乌黑的发、光滑的皮肤、颗粒分明的脊骨。
一直以来,他高台孤坐,困守愁城,从未生出过要从这黑云压境的孤城中走出来的妄想。他对自己失望,对别人也没有期望。
直到一个人毫无顾忌地闯入他的围城,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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