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有光》第33章


何景阳听了一怔,沉默一会儿,继续投入到小说中去。这一投入便拨不出来了,午饭晚饭都是关唯打了回来。而何景阳除了吃饭,其他时间坐得跟个石雕似的。
“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关唯抓了个纸团扔过去,告他李杰打电话说又不回来了,石雕抬头严肃地说“知道了,别闹。”
不知过了多久,何景阳终于看累了,长吁一口气把书合起,只觉得胸口憋闷难安,似乎圈了一头怪兽在里面,时而想狂吼时而想恸哭,只是找不到出口。
从柜子里摸出藏着的半包烟,弹了一根出来,四下里找不到火柴,便撕了张纸去火炉里引着,就着火苗点起烟抽了一口,呆呆地看着纸灰打着旋飘下去。
他不知道李杰认为这书好在哪里,在他看来,孙少平跌宕起伏的命运,令他隔着虚拟世界的纸页,都能对那些悲伤、沉重、压抑、无奈感同身受。
曾经担心过的“即便辛苦攀爬也可能不过换个井继续观天”的不确定感再度袭来。
人生都象骑摩托那样该有多好,脚下有路□□有车,就能体验到逆风驰骋快意淋漓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哪怕忘了开灯,和对面来的车一头撞上,也算是这生活给了他个痛快。
可眼前的世界一片混沌,他走得跌跌撞撞。路也看不到,鞋也不合脚。
第25章 我会等你
关唯洗澡回来,进门闻到烟味,不由皱眉。
何景阳听到他进门,只是掀了掀眼皮,手指间一根烟已经燃到头还浑然不觉。
关唯心里升起些许不安。
这样一个对他无动于衷的何景阳,他从未见过。即便在未知的将来,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彼此不再有任何关系,不闻不问,这样的冷冰未尝不是一种可能,但这可能性,现在就要提前了吗?
想到这里,关唯的心象被锥子刺了一下,疼,但更多的,是不甘。
他忽然不想管那些什么狗屁尴尬难堪了,就想明明白白地看着这个人,不管哭还是笑,都要让自己知道,要在这些情绪当中,有一席之地。
他站到何景阳面前,何景阳抬头,俩眼通红。
“怎么哭啦?”关唯意外,不甘的感觉瞬间即逝,只剩下心疼。
“呵。”何景阳又垂下头去,把烟头扔进火里,嘴角泛起一个自嘲的笑。
“怎么了啊?”想好的要训他几句,不许他再无视自己,看到这么一个笑的瞬间,关唯的声音和心一起软了下来。
“你说,所有的井底之蛙都应该有上到井口的妄想吗?如果有一只蛙,他拼了命地努力,浑身伤痕累累,终于爬出去了,环顾四周,却是一片荒原,他是应该掉头跳回温暖的井底呢,还是在荒原上盲目跋涉?”何景阳不回答,自顾自说着。
“这……是书上写的?”很少见何景阳这么文艺,关唯有点儿好奇李杰推荐的这本书,但听了何景阳说的话,又想拎着李杰揍一顿——他这是推荐了本什么书?不是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么?他这个阶梯怎么就能给一个热血少年通到了井里去?
“不是。书里有这么一个人,他努力地生活,无论生活怎么对他,都保持着自己心底的尊严,严肃认真地对待生活。哪怕这种尊严,在别人眼中可笑而无用。可是,我看不到这么做的意义。”何景阳垂头敛目,泪水滴到火炉上,“滋”地响一声,来不及看到烟,就杳无踪影,“有些蛙根本就不该向往井口。”
关唯陡然意识到何景阳这种情绪,应该并非始于这本书和今天,早在过去的一周里,甚至从年前在云州的那个晚上开始,一直都有所显现,可自己并没在意。
想到这一点,关唯的心酸涩而内疚,就在他身边,何景阳这么难过,他竟一无所知。
“别哭~”关唯下意识地伸手去给何景阳抹眼泪。
“我——想回去了。”文学少年何景阳回过神来,尴尬地躲开。
“回哪?”关唯有点儿懵。
“没事,我自己的问题。”何景阳摆摆手,不想让关唯紧张下去,“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当初来青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既然明白了,又觊觎别的没可能得到的,未免可笑。”
“我不懂。”关唯艰难发问,“什么是没可能得到的,你想要什么?”——有我想要的可笑吗?
“我也不知道,青中压力太大了,累。回镇上可能会轻松些,说不准还能闹个全校第一。”何景阳长吁一口气,“没事,别管我了,就是一说,也不可能明天就撤。”
“总会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在井口等你,无论绿洲还是荒原。”关唯试图安慰,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没说服力。
“不会有的。赵清,李杰,黄晋,你们……有些向往其实只是奢望。象磁铁的南北极,离得越近,只是为了感受到斥力到底有多大,才肯死心。”
看着何景阳这种茫然自失的状态,关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大通铺第一天晚上,他对室友心生排斥,伸手去拎那个翻滚在自己床上的大包,众目睽睽之下却拎不动,何景阳伸出手来帮他解了围。
刚到青中时,看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找了打水的借口溜出宿舍一个人难过,何景阳跟上来,揽着肩膀问他“一起订个计划?”
陷在“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圈圈里不能自拔,惶惑无助的另一个晚上,何景阳打着手电筒去找他,在墨黑的夜色里问他“回吗?”
那个时候,他在井底,何景阳在井口。
所以,这才是原因吧?在我无助的时候,屡次伸出手,把我带到他的身边非要一起走。
这才是喜欢他,沦陷在对他的感情里的原因啊。
忽然回闪的往事,令关唯如同瞥到一束光,刺破一直以来覆在感情之外的那层混沌,直穿心底。
他收敛心神,看着眼前这张本来阳光帅气,此时却只有失落和沮丧的脸。
何景阳眼神茫然,象是努力要盯着什么地方看清楚,更象是所有负面情绪搅在一起旋转,最后形成一个黑洞,要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拖进去,吞噬掉,一起下坠。
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何景阳,仿佛被他忘在去年了,没带过来。
关唯想做点儿什么,来阻止何景阳继续下坠,却发现自己除了一腔无法言说的心意之外,无计可施。
那就用这心意吧。无法言说,就身体力行。
“我给你个证据,你肯不肯信?”关唯返身把门插上,又爬到床铺上拉了窗帘关了灯。
“我……信?信什么?”何景阳还陷在低沉里不能自拨,一脸茫然。
屋里一片漆黑,火炉里漏出的那一点点红光显得越发亮了。
何景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着关唯忙乎完,黑乎乎一个人影儿站到他对面。长高了,都打到我眉毛上了……没容他多想,就见眼前人影儿一晃,竟是将自己揽在了怀里。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自下而上掠过脖子,贴到耳边,温温软软。
何景阳身形一僵,呆立原地。
“信了么?”关唯闷闷地问。
“什、、什、、什么——”何景阳浑身冰凉,不过血了。
关唯没奈何地“啧”了一声,重新覆上来。这一次却不是一掠而过,而是静静地停留。
周义有一次在熄灯后的卧谈会上,给他们出了个谜,说打一个事儿,“你得把嘴巴贴上去,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感受温度和湿度。然后要轻轻地舔,舔完了再吸,吸够了再用舌头尖儿一圈儿一圈儿地卷……”
他没说完。因为何景阳嚷嚷着“儿童不宜”,还说隔着两层被子都能感觉到关唯的脸要热得着起来了,照顾一下小同志们的情绪。
周义坏坏地笑:“我就说吃个五毛钱的奶油冰棍儿,怎么儿童不宜了?”
清冷的月光自窗棂流入,屋里刚关灯时的一团漆黑慢慢被稀释开,何景阳觉得关唯当时应该听懂周义的谜语了,因为覆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一点儿温热开始不老实起来,有什么东西自关唯唇间钻出来,在自己耳后轻轻试探着,象一头新生的幼兽,柔软而湿润,又略带些好奇地打算在这新世界开疆扩土。
何景阳胸口蹲踞了一下午的那只怪兽顿时吓得转身逃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起僵硬的胳膊,伸手去推。
关唯立刻停止动作,后退一步。
皮肤上的温热随之消失,何景阳没想到他退得如此迅速,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
“信不信我会等你?无论荒原,绿洲。”关唯轻笑一声,转身去开了灯,却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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