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杀》第19章


何尝不是在婴儿忧伤、依恋的眼神里找到了自己得以生存下去的勇气?她是她的孩子,她也是她的孩子;她是她的依靠,她也是她的依靠;她是她的希望,她也是她的希望;她是她的全部,她也是她的全部;她们相依相偎,彼此温暖。现在,罪恶把丫丫剥离出她的生活,她的生活就不再有依靠和希望,她再度沉陷在与他的毫不相干中,枯萎、凋谢、支离破碎。
玉顶公园里,有闲逸的老人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打盹儿。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在草地上翻滚。石廊里有人下棋,爬藤植物在石廊顶部为他们铺架起了绿色的遮阳伞。一条稳健的比格猎兔犬飞快地叼回主人扔出去的矿泉水瓶子。广场中心的汉白玉雕塑暴晒在烈日下,寂寞无声。人们似乎还沉浸在对命案的忌惮中,对它心怀恐惧,不愿靠近。林雅没有恐惧,既然可以无望地生,为什么还要惧怕可以获得解脱的死亡呢?林雅不怕。她登上大理石石台,抚摸汉白玉少女光洁的身体,有些精神恍惚,她似乎记起了什么,是什么呢?潜藏在大脑深层的、被丫丫的死击碎了的记忆涣散如尘,再也无法聚拢在一起了。
“翼”是一个网吧的名字。当这个字映人林雅的眼帘时,她站下了。稍稍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网吧很干净,外间是开放式的大厅,里间则分出许多隔断,每台电脑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林雅熟练地在门口缴费,走向里间,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怎么对这个地方如此熟悉。她来过吗?林雅想不起来了。她径直走进8号间,坐在了软沙发中,点击QQ,在登录框中熟练地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她输入的熟练程度再次把自己吓了一跳。但这次她没敢停下多想,她觉得一旦停下来,那两溜又长又复杂的字符即刻就会从她的脑海里消失。
登录成功,好友栏里只有一个人,网名叫“血蟾”,资料填写着女性,30岁,职业老师。而登录者的名字是“夏日樱花”。林雅的记忆是空白的,对这两个名字她都感到陌生,尽管她熟练地输入了“夏日樱花”。“血蟾”的灰色头像正在闪动,她有留言。林雅没有打开,她瑟缩在沙发里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血蟾:无耻的荡妇你还没死吗、
生命的元素从来不曾圆满,或缺的总是最重要的,所以死亡并不可怕。
林雅在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走出了筒子楼。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在昏暗黏湿的房子里待得太久,以致无法适应车辆和人流的喧闹。所有的噪音都令人厌倦,它们尖厉刺耳却毫无生机,不过是城市痛苦的呻吟。
相同的、赤红的信息在对话框里不停地翻滚。
并非每个家庭都是爱的居所,拥抱一个陌生人,会有流浪者的孤独和迷惑。
对话框里突然传来了新的信息。“血蟾”上线了,她看到了“夏日樱花”。
血蟾:你这无耻的荡妇去死吧!
夏日樱花: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和你私奔。
黑暗中,她看他,他只是一具空的皮囊,被风吹得“呼啦呼啦”响,没有温暖的感觉。
血蟾:如果我是男人呢?
折了翼的鸟,海水是它的墓穴,永远无法抵达彼岸。
林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色的、加粗的字体。像带血的匕首,从显示屏上直刺林雅的胸腔。这是她的朋友吗?林雅脸火辣辣的疼,像被荆条抽打过。她感觉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这只是一个玩笑,尽管她已在生命的摧残中体无完肤、片甲不留,却从未想过真正的逃离,她习惯了逆来顺受,在阴暗的角落自生自灭。
林雅穿过玉顶公园,沿长风街一路南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似乎没有目的,又似乎完全受了某种意志的驱使。她一边走,一边张望。
她跪在地上,夜夜用湿布擦洗墙上和地上浓稠的、黑褐色的血迹。她并不想擦。她仍然渴望身边有丫丫的味道。即便是腐败的血腥,她依旧可以从中辨识出丫丫身上的香甜。但是不行!血迹上很快爬满了苍蝇,它们从窗户缝儿、门缝儿拼命挤进来,带着掠夺者的欢心快意,“嗡嗡嗡”地欢唱。然后,成群结队地趴伏在黏稠的液体上疯狂吸食,贪婪而丑陋。她尖叫着扑上去,用脚踩,用手拍,挥舞双臂像一只发狂的兽类。当她挥打得精疲力竭,瘫倒在地的时候,那些苍蝇卷土重来,它们在床上、墙上、地上和她的身体上趴,全然无视她的战栗和恐惧。
说我也是,我也是。她想“血蟾”是有苦说不出吧,“血蟾”是这样的质朴,这样的苦闷,这样的不会表达,所以她比自己更不幸。
她把漂洗过擦布的血水留下来,不断地用手掌捧起,靠在自己流泪的脸上。当所有的盆子都被占满了的时候,她就把它们一点点儿浇灌给吊兰、水仙、芦荟、茉莉和窗外的梧桐。吊兰、水仙、芦荟、茉莉和窗外的梧桐就不再是植物,它们是丫丫的身体、手臂、面颊、眉毛和脚趾。她一遍遍抚摸它们苍翠的叶子,小朵的蓓蕾,粗壮的枝干,她的心得到安慰。她终于把丫丫永远留在了身边!
血蟾:无耻的荡妇你还没死吗、
林雅没有任何方向地流浪,很多陌生和奇怪的人从她身边走过,神情僵硬,面目冷漠。她的舌尖舔食到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无助和绝望。她突然有了毁灭的欲望。她想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拿起斧头或是砍刀斩断自己的手脚,让血浆奋力喷涌,温热四周冷漠的面孔。
黄昏的残影被夜色装入黑暗的兜囊。世界可以在任何时候抛弃它想抛弃的任何人。林雅跌跌撞撞回到家。她没有进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扑到了丫丫的房门上。
房门是锁着的,林雅一面死命地拍门,一面哭着喊:“丫丫,丫丫,给妈妈开门,妈妈回来了,丫丫,丫丫,妈妈回来了,给妈妈开门。”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不回来谁来也不开。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就开就开我就开妈妈回来了,我就把门开……”林雅啜泣着唱,这是她和丫丫玩过无数次的游戏。
“丫丫,妈妈想你了,妈妈需要你,不要抛弃妈妈,请你,求你,不要抛弃妈妈,除了你,妈妈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丫丫,妈妈不是坏女人,不是的……你知道……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林雅慢慢滑倒在地上。
楼道里发出数声“吱吱嘎嘎”的开门声,轻微的、谨慎的。有微弱的灯光透出,只是一条条窄窄的细线,切割着楼道里的昏暗。谷新方从他和林雅的房间里冲出来,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把林雅从地上扶起来。
“林雅,别闹了,你清醒清醒,丫丫不在了。”
“不,不,不,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林雅突然发疯般呼叫,凶猛地厮打谷新方的身体。然后虚脱在地。
谷新方对跟在身后的男青年说:“小李,快来帮我一下。”
小李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盯着林雅一动不动。
“小李,过来啊。帮我把你嫂子扶到屋里。”酒精还在谷新方体内作怪,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稳。
“哦。”小李恍然大悟。答应一声抢步上前,帮着谷新方一块儿把林雅扶回房间。
又是一阵“吱吱嘎嘎”的关门声,黑暗墙壁上的光栅不见了,楼道恢复一片寂静。
林雅被扶上了床。谷新方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不住地唉声叹气。小李发现林雅赤裸的胳膊和脖颈上到处是青紫。
“师傅,嫂子她……怎么全身都是伤啊?”
“啊?”谷新方躲闪着小李的眼光,支吾着说,“唉,自从丫丫死后,你嫂子她就一阵清楚一阵糊涂,老,老,老是摔跤。对摔跤,摔跤。刚才你不都看到了吗?所以就,就把自己伤成了这样。”小李阴郁地盯着谷新方,笑了笑,并不相信他的谎言。
谷新方打了一个饱嗝,臭烘烘的酒气弥散在狭小的房间里。他不大在意小李是不是相信,臭烘烘的酒气远比人更重要。
敲门声打断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沉默。谷新方站起身打开房门,是高翔。
“哦,高警官。您快请进。”谷新方把高翔让进屋里。
小李见有客人来,急忙站起身,腼腆地像个中学生,说:“那师傅,我就先回去了,你和嫂子节哀顺变吧,我以后再来看你们。”小李冲高翔点了一下头,就走出了谷新方的家。
“哦,好,李子,没事儿常来坐坐。陪着师傅唠唠嗑。等你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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