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上神》第20章


挂念着,牵系着,一天一天熬着,想着这辈子她定然又等不到了,就像那生生从自己血肉和灵魂里剐去的东西,今世再无得见的一天……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又撑不了多久了。
那年元宵,她被小哥哥小心翼翼抱出去看花灯。天寒地冻,怕惹了寒气,她在屋子里被闷了大半个冬天,娘亲说再闷下去会闷坏的,于是趁着这天热闹她就被带出去看花灯。
家里这两年条件好了,小哥哥像是青苗拔条一样疯长,跟爹爹一样高大健壮,虎背熊腰。她家的男人都仿佛一个模子里烙出来的,女人也丰满壮实,偏偏她就不一样。虽是长得好看,十岁了还是瘦瘦小小绵绵软软像人家六七岁一样。
她坐在小哥哥肩上,抱着小哥哥的脑袋,看络绎缤纷的彩灯,看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繁华欢腾的景象。
然后,她的视线忽然定住,遥遥望着这街的某一角。只是刹那,连她自己都没看清前一秒落入自己视野的是什么人,陌生的人群就再度充斥了整个视野。
背道相驰,小哥哥毫无知觉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笑着把有趣的东西指点给她看,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她回过头,茫茫然然望着,带着惶惑与不安,胸腔中空荡荡的部位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又在瞬间被抽空。
……是那个。一定就是那个了。
她想着,她要等的,一定就是那个人。是的,就是那个人。
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身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是人群中那一眼,她就知道,一直以来,自己是在等待一个人。
但她等不到了。
她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便闭上眼睛。脑袋里仍然还是元宵时的灯会。她所看不清楚的人在光影里晃动,晃动,最后又消散成镜花水月。
全家守在她身边,娘亲呼天抢地得哭嚎,连几位哥哥都在抹泪,她想安慰说,不要哭,这辈子过得很安然,很快乐,她很满足,可惜她再说不出话来。
※※※※※※
第三世挨着残疾,她出生没多久便被遗弃。
她的眼睛在娘胎里没生好,因而这辈子是看不见的。
老天爷总是不待见她,但偏偏又对她很是眷顾。她在濒死之前被一个山野药师捡走,小心翼翼拾掇着,竟也给救活了。
许是遗弃与失明已抵消了她这生的大部分磨难,身体倒是比前两世都要健康得多。她只慌得自己看不见,若是遇到了她等了两世的那个人……若是认不出来怎么办呢?每每一想到,便连她都忍不住无措起来。
她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果然一语成谶,这一世还是荒废了去。
她七岁那年养父药师离世,她是被师兄带大的。师兄应下养父会照顾她一辈子。等她长到十六岁,师兄便娶了她。他怜惜她如同至宝,宠着,疼着,十年如一日得不变更。可她没有多少能帮到他的,也没能给他留下一点血脉。只能那样守在家里,守过一年又是一年。
后来她生了病,身体又每况愈下。师兄有一年上山为她采药,却不慎摔落山坡,被山脚的猎户发现,奄奄一息挣扎着也要回到家,就是为了安置好她,逼着她发誓好好活下去不轻生。
他怕他前脚离世,她后脚就跟了去。他明知道她眼睛看不见,身体不好,他又不在身边,她撑不了多久的。却还是不舍得。怎么都不舍得。
她应下他会好好活着。邻里秀才家的媳妇帮她料理的后事。师兄把自己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都给了人家,只求他们帮他照顾好她。而且前两年他救活了秀才家溺水的孩子,有这份恩情在,他们照料她就越发尽心尽力。总归,谁都知道,她活不长了。
该喝药的时候喝药,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身体稍微好些的时候她会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似沉默安然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命不久了,就算再努力都拂不去死亡再次降临的阴影。因为应下了师兄,所以她努力得活,努力得挣扎。
这辈子她依然没等到要等的人。她不怨命也不怨天。因为她知道,或许,就算那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也认不出来。
她就那样沉默得感受周身的一切。秀才家的孩子跟他爹爹当年一样聪颖。三岁启蒙,一年已经识得上千个字,能背下《三字经》《百家姓》,今年已经开始读《诗》。只是性子沉稳了些,不爱玩也不爱闹,捧着一本书看能乖乖坐一天。
她听他念书。清清脆脆的声音,温温静静的模样。她想她小时候约莫也是这般模样,安静得不像一个小孩子。
她与那孩子待在一个院落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始终没与那孩子交谈过。
从师兄离世起,她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秋风乍起的时候,她熬到了头。可即便是闭了眼,她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
☆、23
第四世。
……
第五世。
……
那是第六世吧,家乡洪涝,民不聊生。她与妹妹被送与他人为奴,辗转离散,后来又被拐子卖进秦楼楚馆。
每一世的容貌都不同,但无疑都出落得十分美丽。即使苍白瘦小,脸廓的弧线依然是美人胚子。老鸨将她当宝一样买下,却不妨,她那孱弱的身体,就注定了是早夭的命,即便在那惨绝人寰的□中侥幸没有丧命,活着也是浪费汤药钱。
听了大夫的论断,老鸨大发雷霆,任谁巴巴得去做了自以为占了大便宜的事儿,结果得不偿失都会疯狂的。原以为这辈子就到此为止,是花魁蒹葭将她救下。
后来蒹葭与她说,你不用感激我,在这风尘中我素来冷情惯了,那时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要下了你,无非是那点还没被狗糟蹋掉的良心落在了你身上,就谢你命不该绝罢!
命不该绝?那时她就想笑,可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等有了力气,也就不想笑了。过去几辈子了,她还是搞不懂老天爷究竟是怎样想的。她的记忆已经清晰流展过五世,要找到那个人的念头如同夙愿般缠绕无法脱解。等待整整五世,她却似乎始终缺了与那人相遇的缘分,那些不知名的声音鼓动着她放下一切去寻找,可偏偏哪一世她都为这俗世各种缘线所绊,苦苦挣扎着不能遂愿。
饶是她心中都渗出几分怨怼。若她这样不断的轮回是为了找那个人,可为何永远都与那人遇不到一起?穷尽几生几世都无法探求到什么,无穷尽轮回的折磨还是得落到自己身上。而且,究竟是她原本便命途坎坷,得到几许上天垂怜不至于难堪,还是她本有上天眷顾,却偏偏命途无常?光明不长,黑暗也不久,交替着是想让她尝遍世间苦涩艰辛么?
蒹葭虽说看上去不待见她,但到底是从不缺了她的药的。她唯一的用处,便是能偶尔奏个乐与人和个曲。连蒹葭都惋惜,因为她对乐理的天赋真的是太过出众。任何乐器到了她手上,鲜少有玩不转的……除了琴。她不是学不会琴,她是从不碰琴。蒹葭原就弹得一手好琴,却从来不与恩客前弹奏,暗地里死活要教她,但她就是含着笑摇头。
她不碰琴。接连六世,她都没有碰过琴。好像有什么在阻着她一般。她有一种感觉,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她都无法描述之前,她就不曾碰过琴的。
她在花楼里长着,长着,竟就长到了豆蔻的年华。老鸨又起了心思。蒹葭直接把那架自己惯弹的珍贵琵琶砸碎在了老鸨面前,衣发散乱状如疯魔,那种妖异的美能让人的心都刺出窟窿。蒹葭十四岁挂牌至此,整整十年仍还是这里声名最盛的红牌,老鸨不敢与她撕破脸,只好暂且歇了心思。
回过头蒹葭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骂她居然比自己还冷情冷性,看人要把她自己往魔窟里按都还是无动于衷,非得陷进泥沼脱不了身死后进十八层地狱受罪不成么。
一边骂一边哭,然后念那首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原来不叫蒹葭,蒹葭也是天真过的,那个男人就是用这首诗骗走了她所有的天真,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蒹葭这东西,就是最贱的草,一开一大片,飘飘停停长在水里,都不会有人看上一眼。她就穿上鲜红
鲜红的衣裳,戴上光彩夺目的首饰,然后给自己改了名就叫蒹葭。蒹葭说自己要狠狠记上一辈子。
很多时候,蒹葭说话的时候,她只是静静的听。因为她知道,蒹葭只需要有个人听她说话而已,不需要任何回答。
那些年,蒹葭有过很多要给她赎身的恩客。但蒹葭从来没有接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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