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上神》第30章


当年那位仙人太子长琴已太遥远,可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世外之人。
这样不好。若是完全的冷漠也罢了,没有世情能蒙蔽了他眼去,偏偏他已经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于这世间,他总会有在意的事物,就像当初的似水一样,总会有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如此,若还是那样矛盾的性子,定是会让他伤着的。
不妨入世之后再出世,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最不缺的就是轮回,哪怕心如死灰也好过情深不寿。看开了,也就不会牵念。
但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
五皇子离开后,每隔一段时间,先生就会收到几封信。
她习惯用眼睛去旁观,用心去思考,并不会刻意探听这些,但所知的竟然也不会远到哪里去。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他平安罢了,别的一切,根本无所谓。
这样大约两年后,随信来的,还有一封调令。五皇子请拜先生为皇子师,而且已说服今上,今上下旨召先生入京。
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出乎意料。他策划入朝也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四年之后的时机似乎恰恰好。而且她想得多了点,从中倒是看出不少猫腻。看来京里的局势果然是向五皇子倾斜了,连这样首开先例的要求都会被允许。
拾掇完行李,等先生交接完毕,施施然再度赶赴京城。
她又长一岁的时候,外面的局势已越发紧张。为皇位之争似乎连那**都为之阴霾。只是朝野庙宇中的翻天覆地约莫也影响不到后宅,除了随着先生的步步高升,把交际网扩大到皇家与高官的后院外,也无甚影响。
现在的宅子更大了,她能见到他的次数更少了。府邸是五皇子赠送的,各方打点后也颇为气派。而她所见,当年随着明杰犹豫着踏进家门的那个——年幼青葱又带着些微腼腆的少年,经过权利中心不遗余力得冲刷与洗涤,也出落有了上位者的冷漠与霸气。
又一年开春,废太子的风波稍定,连得几位皇子都夹着尾巴安耽下来,朝野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而圣上似乎也忘记了亲手将嫡子置于死地的事,继续平静散发着最后的光与热。
而先生无意招惹的几朵烂桃花的隐患终于爆发。
是几朵。约莫他只什么都不做得站在那里,便已足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浑然天成的风仪,总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姿情。其中最烂的那朵,莫过于长公主。
今上最疼宠的长公主。已经有驸马的长公主。
这回先生没法闭门谢客避之不出了。自己惹的祸总该自己摆平。焦头烂额也只能认了。
辰湮乖乖待在后宅中,越是年长,她笑得越来越少,昔时的娇气女娃已长成端庄贤淑的少女,眉眼却仿佛有些陌生了。
安静望着一直不开的昙花,指尖触及那微凉的叶片,恍然也忆起当年初遇时的阿昙。苦等了十几世才找到的人啊,只要想到会离开,就一点都舍不得。似水与流年……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日她等在他的书房,安安静静凝望悬挂在墙上的那面琴,回头时看见他有些惊讶的面容。
“许久未听见先生抚琴……流年,有些想念。”
他微微笑着点点头。知道这是托词,却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或许怕触景伤情,小时候的反应也随性,她总下意识回避他的琴曲,于是他一直当她不耐烦听雅乐。
而他确实,很久不曾碰琴。
“流年已经……长大了啊。”
人之一生,本就短暂。可对于他来说,似乎更加短暂了。
不知他每一次渡魂离开的时候,是否也经历过那一场场难舍难分的生离死别……虽然于她自己的轮回来说,次次都是平静而来,平静而去。
其实她知道的,他现在这样不顾身体得急切谋划是为了什么。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得为明杰铺好路。为她寻好归宿。于是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孤注一掷。
“是啊,所以流年变了。先生与明杰都变了。”
※※※※※※
即使双眼不凝视着他的身体,她也能清晰看到他身体中的魂魄病化的全过程。
借来的阳寿即将耗尽,凡人的半魂已经在逐渐枯萎。纵然他外表颜貌依然风华,她也觉察得到那内里的魂魄损伤附着的腐臭味道。
还剩下多久呢。她一天又一天得望着日头落西,将脸轻轻贴在昙花的叶片上,微凉的触感映入肌肤,仿佛贴近一个温柔而忧伤的灵魂。你能守过多久呢,她想。
朝堂后宫的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大皇子封王,被遣去属地,变相得流放;三皇子受母家牵累,被草草过继出去;四皇子及时投诚,逃过被秋后算账;贵妃封后,五皇子得封太子。
五皇子一党大获全胜,如愿以偿,相回报的,一干志士谋臣也有所回报。
先生破格提为太子少傅。他已经着手为她寻觅夫家。明杰也一直不曾娶妻,他这做人先生的,也少不了帮忙相看相看。
他也是知道自己剩余时日无多。可这世事纷扰,一脚踏入现实泥沼,岂是那般容易脱身的。
又一个节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备好先生与明杰的碗筷,可直到饭菜凉透了,也没人回来。她静静抬头望天际,最后一笑了之。旧时餐风饮露亦觉欢欣,却是抵不过京城繁华的,不是人性善移,而是已脱不开这世情因果。
先生探听她的口风,她只笑笑,装羞避开,留他自己去头疼。
有些愧疚他做这些徒劳的事……因为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后来有一日,明杰匆匆赶回府见先生。他予先生说,想娶她为妻。
先生愣了好半天,傍晚的时候将她唤进书房,询问她的意见。她也怔了会儿,沉默许久之后笑笑,点了点头。
明杰兴冲冲站在她窗前,踌躇着很长时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不知道,先生也不知道。但想必,先生是开心的吧,他这世唯一还在乎的两个人,原来还有这种方法,能够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即便是离开了他自己……他也能……放心的吧。
只是……可惜了明杰。
如此定下,事情便顺畅很多。好笑的是,嫁妆是她自己筹备的,连聘礼都是她过手的,只是也仅仅过个场罢了,八字换过,吉日定好,一切似乎就这样妥善下来了。
她回屋,却看到那株昙花结出一个小小的花苞。怔怔的,目光温柔而忧伤。
接下去的日子,她几乎片刻不离得守着那株昙花。想笑,笑不出来,便也只能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这个月末,太子代今上巡视并筹办秋狩。先生没有推辞得跟随去了,离去前,有意无意吩咐了很多事,若是旁人可能只会觉得奇怪,但她知道,他这已是颇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意思在内。
送他离开。静静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中,仿佛心被什么揪着一般那么疼起来。
辰湮遣散下人,把自己关进屋中。轻轻抱着那盆昙花,眸中是久违的柔软与和缓。
☆、33
那日风轻云淡,秋高气爽,确是难得的好天气。
可近晚时狂风骤雨,毫无预料便荫蔽了天宇,因雷霆霹雳而散乱的惊马冲撞了仪驾与人群,死的死,伤的伤,惊的惊,围场好一阵兵荒马乱。
这夜沉得如同天地塌陷,圆月辰星坠入阴霾深不见底的云层,林间森森鬼气和着风啸雨戾,竟如同地狱魔窟般可怖。他在魂魄撕裂的疼痛刚起时的混沌中,感觉到胸膛中刹那无可名状的剧痛。就像一枚巨大的钉子使劲钉入心脏,眼睁睁看它将五脏六腑都搅成了灰烬,才感受到那姗姗来迟的剧痛,仿佛连魂魄一并寸寸蚕食了,甚至于比渡魂之痛的煎熬还要胜过数倍。
他在这样的疼痛中恢复几分知觉,坡底下常年背阴,是为各种虫豸息息繁衍杂生之地。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感官可以清晰听到它们在自己身上身下身边爬动的声音,似乎魂魄即将离体的万蚁噬身之痛也是它们带来的那般。
雨水混杂着泥浆冲刷过他的眼睛,草的腥气与潮湿慢慢侵入身体,漆夜伸手不见五指,那雨下得越大却莫名带着些许朦胧的视觉。
两匹马都摔断了脖子,连嘶鸣声都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不远处的人摔在泥沼中悄无声息,但从腿上的伤口流出的血还没凝固,濒死,但身体还是温热的……他感觉得到。
必须把坏掉的命魂剥离出去,然后将魂魄离体,必须侵占新的身躯,爬,艰难得爬,手脚无力得摆动,却依旧停留在原地,疼痛已经是唯一的知觉,支配着身体所有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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