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阿真》第58章


道,颠倒冠履,紊乱纲常,实在是不可取的啊!”
她这一番话,虽似言言逆耳,却是字字诛心。既是对他夫君的规劝告白,也是对我的讨伐唾弃。一个最善良的女子说出了最刻毒的话,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思礼……”十八郎带着恳切的哽咽之音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发出了一声呼喊。只是这呼喊显得无力又无奈,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沉默了。这时我才忽然意识到,他也许想帮帮我,但他要顾虑的实在太多,他对今天的事毫无准备,他喘不过气来的。
稍待,日头偏西了,照进客舍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正当我不知今日如何收场之时,虞娘子却让十八郎先行回府了。十八郎没有退路,更没有选择,只是消失在门口之前,深深地回望了我一眼。也便就是这短暂的一眼,所有意思都已传达了,他说“真的对不起”,我说“真的不怪你”。
“好了!人都走远了,看不见了,这辈子你都看不见了。”
舍中只剩下我和虞娘子两个人,她关上了房门,语气终究变得直接而轻蔑。我知道的,十八郎走了,她不需要再给我保留尊严。我还是默默跪着,做一个听话的罪人。
“阿真,你那次的梅花妆,就是在这里,他为你亲自贴上的吧?”她轻步来到我跟前,然后提出了一件我几乎忘却的事情。她看上去气定神闲,目光却极度凛冽。
“是。”我答道,简短而只能简短。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是吗?一瓣梅花就埋葬了你的良心,是吗?”她紧接着我的话音质问道。
“我……”我忏悔却又为难,不知怎么开口。要说是,其实不是,要说不是,她好像并不知道我和十八郎最初的渊源,难道要跟她解释我曾经是在萧家做马奴的吗?那会像是为自己辩解,可我真的做错了,不值得去辩解。
“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等我想定,她的情绪突然爆发了,猝不及防如泄洪的河水,“你这条贱命本是我给的,我让你活下来,供你衣食饱暖,是叫你得寸进尺的吗?!我给了你多次机会就是不愿寻到梅园来,可每当十八郎出门的同时,你也都不在家,是你逼我的!是你自己不要这个脸面!我真后悔把你带到家里,你不仅天生卑微,而且骨子里都是下贱!不知廉耻的贱婢……”她肆意发泄着,渐渐近乎失控,一句句鄙薄的话语劈头盖脸地向我砸过来。我虽无比心痛,却也对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从小到大,无论是不是我的错,所有人攻击我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我不幸,生来微贱。
忽而,她又安静下来,停止了唾骂,却一只手用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高高扯起,那又尖又长指甲约莫要戳破我的皮肉,疼痛钻心。我不敢作声,不敢违拗,只咬着牙忍痛承受。
僵持许久,我感到她的手在发抖,这只纤细玉手本是握笔拿书的,自然没有太多的力气,便索性帮她下个决定。我说:“既然这条命是娘子给的,那就,就请娘子再收回去吧!阿真心甘情愿!”
“呵呵……”我话音未落,她倒轻笑了一声,手也随之松开,“你以为我会要你的命?”收起笑容,她又变得十分冷淡,“我生气是因为我应该生气,骂你是因为你该骂,但我若真的容不下你,我们虞府将来又靠谁呢?”
“这是……什么意思?”对于她急转的话锋,我一阵发懵。
“本来我还认为你很可怜,不想告诉你的,但我现在觉得你应该清醒一点了。”她走到窗边的几案前稳稳坐下,口气越来越冰冷,“最初知道你做了长乐公主的傧从,我是很惊讶的,这不是一件小事,父亲甚至都没有为我留意过,却成全了你。我因好奇,第一次去问父亲,他只是说你帮他誊录书稿,陛下喜欢你写的字,询问之后卓拔你做了傧从,那时我是真的为你高兴的。直到最近,我开始对你们起疑,想教训你却碍于你傧从的身份不好发作,就第二次去问了父亲。我问他为什么对你那么优厚,他这才告诉我,你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是他故意让你誊录书稿,故意把你誊录的那几卷放在最前面,让陛下最先看见。他对陛下的性情喜好了如指掌,知道陛下绝非专好美色的君王,而更喜欢有才情的女子,陛下一定会对你感兴趣。”
“……为什么……”我哑然失色,浑身像被点了穴一样。
“呵……”她看看我又长舒一口气,倒是一副坦诚的样子,说道:“你也知道,父亲已是年近八十的人了,虽然深受皇恩倚重,却是残年无多,而我兄长虽正在青壮之年,却是资质平庸,没有兴家之才,他的两个儿子更是年岁尚小,未知心性。所以,父亲百年之后,需要一个能够扶持虞家的人,不至于让陛下忘了虞家,也不至于让家门没落。在这世族林立的长安城啊,家门没落是很凄凉的事。他其实早就在筹谋这件事了,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你的到来,你的那笔好字,你天生的一段清姿,真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份大礼。换句话说,救下你是无意的,利用你却是注定的。”
听到此处,再如何惊痛错愕都无济于事了。我想起先前十八郎问我关于虞公的为人,说他非止表面,实际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我如今才算有所领教了。
“虞公想要保全身后富贵,送你入宫不是更加名正言顺吗?我既没有出身,也不如你漂亮,为什么是我呢?”我慢慢敛起最后一点破碎的自尊,颤抖着问她。
她没有任何迟疑,带着略微嘲讽的口气摇头叹道:“阿真啊阿真,你不是父母所生吗?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天下人都知道宫门一入深似海,谁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冒险?而你就不同了,若不成事,也便罢了,生死由你,若成事,自然皆大欢喜。”
我曾想过许多种方式来报答虞家的救命之恩,但如此说来,好像从他们知道我会写字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完全不欠他们的了。这,虽非所愿,却,也好,也好。
“你不用怕,我也不是在吓唬你,况且据父亲探听到的消息,陛下对你的重视非同寻常,你自己恐怕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阿真,你已经快要成事了啊!”
虞公他可真厉害啊,什么消息都了如指掌,我在心中默叹,转而却越发觉得可笑起来:他们机关算尽,却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世,更不可能知道我在宫中经历了什么。倘若我真有受封的那一日,李世民的诏书里也会写上“故左屯卫大将军黔昌县侯敬君弘之女”的字样,荣耀并不会落在虞家头上。
“这些话,原是我与父亲的私谈,他不许我对任何人提起,连我阿兄也不知道,但我今天告诉你,也算是给你指条明路。你该明白了,有哪些事该做,又有哪些事沾不得!你已经对不起我了,不能再对不起虞家。你更不用担心十八郎,我不会怪他,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内情,他只会在不久之后,同我一起迎来你册封为妃的喜讯。”
她话到这里不再说下去,而我更无可说。天已暗下,这份沉重谈话终究结束了。凭着房中最后一点余亮,我看到她又去打开了房门,她走了。
“你!不过是他的情爱所需,而我,是他的明媒正娶!”
因看着她离开,我才松了一口气,万念俱灰地瘫软在地上,却不料她突然折返,又当头丢下一句尖厉的话语。这句话,既是莫名其妙,又似乎附带着她所有的底气。未及多想,她很快真的离去了。
未几,宵禁的鼓声传来,我今夜要滞留于此了。
我撑着跪软的双腿慢慢挪到窗前倚着,然后抱膝缩成一团。我不冷,也不想哭,更不是惧怕黑暗,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像我一样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大转折!
大大大转折!
扶墙躺好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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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满袖尘埃推不去(一)
客舍一夜,似梦似醒。我提起几分精神向外看时,才不过五鼓。寺院的清晨静谧而安详。
今天,今后,该怎么过呢?我先想到这个问题。
“真娘子!真娘子你在屋里吗?我是弄影。”
不期然,门外响起一阵呼喊。我踟蹰了片刻,然后走过去开了门。我大约能猜到她是为何而来,但她进门后的第一句话,还是惊到我了。
她说:“娘子,是连金!”
“……什么?”我想不到任何让她提起连金理由,这么没头没尾却又是一副板上钉钉的神情。
“弄影是为昨日之事而来!”她向我走近一步,眉目凝肃,这才道出情由:“公子回府后便向弄影告知了此事,他万般沮丧,但弄影还是清醒的。想你与公子相交日久,素来深加隐讳,不可能突然就被夫人发现。由此我便联想到那个连金的一些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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