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第62章


眠地下; 因为——
他儿子已经长大了。
苏遒顿了顿; 继续道:“倘若我真如夭夭所言战死沙场,这个家就要靠你扛了。”
堂内寂静一片,苏庭清晰地听出父亲言语间视死如归的决绝和沉甸甸的信任。
外头夜幕正一点点地沉下来,堂内尽是烛火铺成的昏色。苏庭恍然间意识到,有些东西伴着落日余晖正一点点被夜色吞噬,而那夜幕似是压在了他的肩上,沉重非常。
苏庭费力地挺直了脊背,哑着嗓子道:“儿子明白。”
苏遒手里摩挲着一把样式老旧的匕首,半晌,他将匕首递给了苏庭,道:“这是你母亲在我第一次上战场时赠予我的,这么些年来从未离身,今日便交给你了。”
苏庭双手捧着接过。
苏遒道:“我明日便上书圣人此战过后便解甲归田。若胜了,平安归京,我便带着你祖母回江南。还是江南的气候好啊,你祖母年事已高,回乡里享享福也是好的。至于京城这边,我知你心有抱负,凭你的本事,不靠身家势力,也能平步青云。安安心心做你的文官,成家立业,照顾好妻儿,也要多多照拂夭夭。”
苏庭一字不落地凝神听着,呼吸不自觉地加重。
苏遒又道:“若败了,扶灵回京。一为负了众望,败给了突厥。想来那时人已死兵已收,圣人也没了威胁,若还念着几分旧情,尔等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该如何便如何,莫要贪念旧日繁盛。二为夭夭所言,‘畏罪自杀’,死后一身污名。切记万不可鲁莽,以退为进。我已给朝中几位旧友打过招呼,局势不会差到夭夭所言那般。若京城委实容不下苏家人了,当舍便舍,离了这罪恶之源便是。”
苏庭应下了。
苏遒叹口气,道:“从今日起,你要好好想想何为为人臣,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孙,为人兄。就算我此去平安归来,往后不久,苏家也要靠你撑起来了。”
“儿子,明白。”
……
边关告急,大军三日后便整顿离京。主将为宝刀未老的宁国公苏遒,副将为朝中新秀梁品,太子监军一同北上。苏遒领着先锋部队快马加鞭赶往边关,梁品则率领主力军紧随其后,太子则落在最后,负责后勤军需。
苏遒出征那日清晨,苏虞和秦汜候在灞柳岸,送他一程。
这时节柳叶尽是枯黄之色,苏虞择来择去,挑了根高处的,尚残存了些绿意,央秦汜替她摘了下来。
苏遒下了马,一身盔甲,英气逼人。其身后大军仍浩浩荡荡前行着。
苏虞把柳条递给他,道:“一路平安。”她记得深刻,往年父亲出征时,母亲也是折柳送之,言语也不多,回回都只道一句“一路平安”,倒灵验得很。如今母亲去了,便由她接手这折柳送别的重任吧。
苏遒有些发怔地接过那柳条,他下意识便接了句:“等我战胜归来。”
苏虞浅浅地笑了起来。
苏遒神思一阵恍惚,这丫头长得越发地肖似其母了。
画扇啊画扇,这是我第一次没了你的祝愿上战场,你可要在地下好好保佑我苏家平平安安,等我战胜归来……
苏遒将柳条妥善收好,预备上马启程。
苏虞敛了笑,忽然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意有所感地偏头看去,瞧见正御马而来骑兵阵中,一个颇熟悉的身影。
是一身甲胄的卫霄。
苏虞微皱眉。卫霄所属禁军,何以会随父亲出征?不等她细看,卫霄的目光便已移开了,却又似乎只偏移了寸许,目光所指乃是——
她身旁一直静立的秦汜。
苏虞微侧过头,发现秦汜也正盯着卫霄。她扯了扯秦汜的袖子,秦汜恍若不觉。苏虞这才察觉到这二人之间的火。药味。
她眉头未松,转而去问苏遒:“父亲,卫霄何以在您军中?”
苏遒正调整马鞍,闻言偏头道:“那孩子自己找上门来的,执意如此,说是要亲手扶卫戍之灵回京。”他说着叹口气,道,“倒也是个可怜的,卫戍一死,卫家也垮得差不多了。”
苏虞自小和卫霄青梅竹马地长大,苏遒想起之前还曾动过心思把夭夭许给卫家,心里唏嘘。他偏头看一眼军阵,只瞧得见卫霄的一个背影了,他又转而看了眼秦汜。
此二人自他看来之时,便各自回头偏离了目光,一派平静。
苏遒收回目光,瞧着天色已亮了个透彻,翻身上马。他回头深深看一眼苏虞后,御马急奔追大军而去。
苏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失了神。
直至那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耳中只余阵阵挥之不去的马蹄声。
她能做的都做了,父亲心中自有一片天。就算他日父亲再也做不成大梁的将军,他也永远都是苏之一姓的将军,更是长长久久的,西北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的黎民苍生心里惦记并敬重的将军。
永远的将军。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这太平天下,乾坤朗朗,却不见青山之下埋了多少英雄忠骨。
第69章 英雄热血
苏虞又抄起了佛经。
自送别了苏遒; 她整个人愈发淡起来,整日里读书练字; 染了一身的书卷气。
晨时起身; 梳妆打扮后服侍秦汜穿衣配冠; 一同用过早膳后又亲自把他送到门口。待他下朝归来; 二人时而一同闷在书房里读书; 时而一人练字一人画画,大半日便消磨在笔墨纸砚里了。
倒是合拍的很。
这些日子以来; 苏虞算是见识了何为闲散王爷,当真是瞧不出有半点野心的; 一点皇家人的样子都无。市井里传言他醉心风月; 倒也做不得真; 也不知是否是碍于她的脸面; 自打成亲后; 从未见过他去平康坊寻欢。
说他是醉心风月; 不如说是醉心书画,那一手丹青是当真是妙极。偶尔他央她给他的画题字,她落笔之时慎之又慎; 生怕毁了他的画。
秦汜倒是随性,画完了便抛之脑后; 独独一张美人图被苏虞瞧见了; 将之收了去。那画上是美人静坐窗前; 品茗读书――那是趁苏虞不注意勾出的一幅美人图。
苏虞偶尔觉得这种日子细水长流的倒也过得安心; 与夫君相敬如宾; 举案齐眉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日子过得有些空落落的。
且其实她面上越平静、越淡然,心里头却越发焦灼了。边关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回京城,节节胜利,她的心却始终定不下来。
一卷佛经将将抄完之时,王府管家叩门进来报备府内大小事宜。
苏虞手里的笔未搁,一面写,一面听管家报备,偶尔言简意赅地开口吩咐几句。
言罢,管家把王府账本搁在桌上,退了下去。
苏虞睨一眼那账本,搁下狼毫笔,换了张纸,在管家出去之前道了句:“吩咐厨房做一碗银耳羹,这时辰王爷也该下朝了。”
管家领命而出。
出了书房,门还未合上,便有一小厮揣着个盒子跑过来,一面跑一面道:“徐管家,徐管家!郑府把那个首饰盒送还回来了!”
徐管家赶紧合上了门,狠狠瞪了一眼那莽撞的小厮。因着王爷大婚缺人手,新进了一批下人,规矩还未学清楚。本以为让这些个不懂规矩的在外院做些粗使活计误不了大事,谁想竟出这种幺蛾子。
王爷给郑家娘子送的东西被退还回来,这事儿哪能摆在王妃面前说道。整个京城都知道太后原本属意的晋王妃是郑家九娘。
那小厮被管家瞪得闭了嘴,捧着个首饰盒不知所措。
管家正庆幸兴许王妃并未注意到这边,便听到屋内传来清清冷冷的一句——
“呈进来给我看看。”
管家额上冒汗。这位王妃瞧着淡淡的,他作为王府管家却是明白她的厉害之处的。自她接手王府内务以来,半点差错也无的,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
管家自那小厮手中接过首饰盒,硬着头皮开门进去,将之呈给苏虞。
苏虞不紧不慢地搁下笔,神色淡然地接过那盒子,将之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只成色上佳的玉镯。
苏虞将之取出来,抬手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去看。阳光穿透玉镯,显得镯子愈发地温润剔透。
苏虞静静地看了半晌。
管家琢磨不出她是怎么个意思,额上的汗越冒越多。
正僵着,忽然有人进来——
秦汜一面开门进来,一面道:“有新的军报了。”
他话还未落,便忽闻一声脆物落地之声。
苏虞手一松,那镯子便落了地,碎成了好几瓣儿。
秦汜皱眉看过去,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罢了,改日孤再送你一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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