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妻,本座跪了》第255章


“……”
酉苏浅叹一声,轻笑道:“如果你贪恋权柄,志在江山,你不会在决战之前三日未眠,不是为了排兵布阵,研算兵法,而是为了轻徭赋,批刑案,把各州县细碎事通宵达旦的一一批复,甚至吏部察举缺位,你保举的全是汉官,还有……”
“闭嘴!断……章取义,凭……凭什么猜度我?”
“呵,你都剩下半口气了,不用强撑,承认你是你,还是原来的你,这很难么?我曾描皮画骨,不能拥有他就变成他,可终了,不过发现一场痴梦,我还是我,永远不会成为他”
见东方宪沉默,酉苏坦然直言:
“这些你可以都不认,那我问你,拓跋谋现在在哪里?可还在龙床上嗷嗷待哺?恐怕早已被你托送出宫,以保安平了吧……我再问你,你明明还有三千精兵,为何血洗紫禁门时不见他们,却埋伏在京城以北十里外的龙须坡?”
龙须坡,官道毕经之地,如若京城城破,鲜卑贵族举家奔逃回关外,必定经过此处。
“我……”
嗖得一声嚆矢从耳边飞过,钉在了路边的砂土之上,迅速被马儿抛在了身后。
酉苏沉下了脸,扭头往后看去,只见五六骑魅影如风,各个戴着他熟悉的黄金面具,身穿飞鱼锦袍,快如闪电,杀气决绝。
扯着东方宪迅速低头,勉强躲过充满杀机的一箭,他叹然道:“竟忘了他们的本事,扰了我们说话,实在可惜,前方拐子林,东方兄,最后随你一件礼,望自珍重,后会有期!”
言罢,酉苏腾出一只手来,抖开怀中折扇,一阵沉水香扑面萦鼻,落了东方宪一脸一身……
心中诧异,又恐他香中蹊跷,可时间太过,闭住鼻息已然来不及!
仰头要躲,却不想酉苏已先人一步,一个手肘击上了他的肩窝子,连掀带甩将他丢了出去——
马儿刚过拐子林,速度稍减,见瞅着人要消失在视野中了,后头紧追不舍的暗卫搭弓射箭,嗖嗖两支破风而去!
东方宪从马背上翻下,滚进了草丛之中,他的小腿和后背各中了一箭,可除了能感受到滚烫鲜血不断溢出外,并没有其它的痛觉。
伏在地上,等着暗卫铁剂疾风离去,他只觉头昏目眩,身坠云端。
一点点踉跄地爬起,拖着腿,向着高过膝的草丛深处摸索……
日晕在头顶炙烤,视线模糊,像被拉伸地皱皮画,忽远忽近,忽明忽暗。耳边充斥着稚嫩孩童的欢笑声,笑如银铃,清脆悦耳。
挡路的杂草渐渐松散,他仿佛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宅院。
青石墙白粉剥落,绿色的藤蔓爬满了墙垣断壁,倚门歪歪斜斜的倒在一边,由着春日微风拂来,吱呀吱呀唱着怀旧的戏词——
“你穿凤冠霞衣,我将眉目掩去,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青梅绕竹马,泥巴捏空城,许诺今生一段婚”
“过家家,拉钩钩,亭亭长成娶过门,红绸布,痴泥鸳,执手白头枕未央”
……
东方宪嘴唇翕动,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水,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寻着童谣闯进了宅院之中。
顽童绕着院落嗤笑着奔跑,她们撒着手里的花瓣,朝着中间的“新郎官”讨要喜糖。
一块红色手帕蒙在头上,小女娃笑容甜甜,毫无羞涩的一口亲在男孩的脸上,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握上了男孩的手心,糯音甜美:“我是你的新娘,等我长大之后,我会变得更高,更漂亮”
……
东方宪喉头滑动,战栗的身体如风中落叶,无处依附,无处寄存。
儿时的记忆倾泻而出,也是一个毒辣的日头,泥巴地上是他捡起了脏得黑乎乎的红色丝绢,盖在了小师妹的脑袋上。
他赤裸着瘦瘦的上身,皮肤上都是在泥潭里打滚后的伤痕淤青,他笑着擦去了小檀心面颊边的泪水,忍着嘴角边的淤青,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妹,我打跑了所有人,我可以娶你过门了……”
风吹动了红盖头,他和她泪眼朦胧,却得以望见对方。
一别经年,恍若两生。
一切终究化作覆灭而来的黑暗,席卷了他所有的只觉。
“咚”得一声,东方宪仰面栽倒,震动了边上垂柳。
其上飘落下的轻柔柳絮,好似他永眠的美梦,裹挟着儿时飞散纷乱的幻境,绕了他一脸一身。
但愿沉睡不醒,与心同寂。
*
一人睡去,一人方醒。
姜檀心被颠簸的马车震醒,只觉得浑身乏困,四肢都跟散了架似的,但比起喝过汤药后的疲软无力,这种不能自己的感觉出乎意料的消失了。
她支撑着从躺坐上起来,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一点点找回了清明的神智。
看向马车里的小太监,姜檀心看了他的侧脸,终于认出了他,感怀无声一笑,她轻轻唤了他声:“三师哥……”
郝无能正捣着手里的药槌,听见姜檀心醒了,忙去伸手搀扶道:“方才的那杯酒我掺解药,你一时不适应定要好好休养,还有你受了点伤皮外伤,更多歇一会儿”
姜檀心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她有太多事情想知道,要求证,此刻叫她如何继续安睡。
余光处瞥见门外赶车的是太簇,她的心中溢出一丝酸涩,哽咽着问道:“他来了?”
郝无能点了点头,言明道:“是,京朝一朝清洗,鲜卑贵族得知拓跋谋早不在皇宫中,大殷将覆,他们纷纷卷了铺盖逃回关外,可在龙须坡惨遭埋伏,死伤大半,督公接手这残局,未免日长梦多,他已迎了小五进宫准备改朝换代,恢复汉王朝的事宜,想来现在人已去了东厂。”
“那戚保呢?他是不是还滞留在紫禁门?”
“督公擒住了拓跋骞,陇西已在股掌之中,这个消失一旦在戚保的大军中传开,你也知道总会有人叛作降将的,军中几位先锋将领,发动了军变只为逼迫戚保投降,失败后武夫鲁莽,他们一动杀心,便取了戚保首级礼献,如今陇西军一朝解散,也由东厂派人接手了”
姜檀心诧异不已,心中唏嘘,戚保纵横沙场,自负武王,却没想到不是铁骨铮铮地洒血疆场,反倒死在了自己手下的叛将手中,不免荒唐可悲。
可转念一想,有因有果,报应不爽。
曾经他亲手弑兄,改作叛臣,今日身死叛臣之手,也算全了一段有始有终,还了孽债因果,剩下的悔恨罪孽,到了地狱再向真正的戚保解释去吧……
“三师哥,你如何救下的我,我掉下地渊的时候好像看到了……”
郝无能点了点头道:“东厂能建九重阎王殿,紫禁门下自然也别有洞天,这是皇宫密道,为了一朝突变所用,当年鲜卑人攻占皇城,国君本能从密道逃走,可他过于贪恋权柄金银,带着一堆嫔妃宫娥,金银玉器准备逃往,这么大个阵仗,还没跑到地道入口,已拓跋烈破了皇宫,身死殒命”
顿了顿,郝无能继言道:“几月前我观天象,已知近日有地动灾劫,唯恐地道塌陷,我暗中书信联系了督公,得到了他在京潜藏的势力人脉,在紫禁门下又挖了大大小小数十条地缝,他只知我要将拓跋谋偷运出宫,却不想阴错阳差,地动裂缝,今日恰好救下了你”
姜檀心恍然道:“那张字条,原是暗示我走密道之意?”
惭愧一笑:“自然,我虽自负神通,却没有操纵天地之力的地步,霎时地动也出乎我意料,我本不想写得太过明了,含糊比拟,却误打误撞对上了号,不过你当时飞身跳下的一瞬,当真吓到了我。”
突然想起什么,姜檀心拉住了他的衣袖,追问道:“三师哥,你既救得下我,可有救下叶空?就是那个使得银枪的将军,和陇西兵血战的银发将军?”
抿了抿唇,他抬手按上了她的肩头,安慰似地拍了拍:“那道地缝划开了紫禁门和沙场,你在我可以救的一边,他却在另一边,而且你也知道,他早已是半死之人,这一场血战,他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这是心中最坏的打算,可当最后一丝希望泯灭,她还是沉沉倒靠在车壁上,仍由马车颠簸。
回想她和叶空这些年一路走过,夺煤矿,争家业,斗贪官,打商战,从兵不血刃到血肉横飞,回忆像走马灯一般。
心中的难受抵不过胃部的搅动,一阵阵恶心翻涌而上,她扶着车壁吐得七荤八素,简直连心肝脾肺肾都要一股脑吐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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