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归程》第130章


风乐天非常震惊,好半天都没能说话,而当他能够说话时,先长长叹了口气,最后又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
是啊。那个人,才是我。
雪原之上,很容易迷失方向,必须要用一样东西提醒自己。而她的那样东西,是她真正的身份——无心为忽。她是姬忽。
“就按你想做的去做吧。”风乐天走到院前,注视着他所书写的春联,缓缓道,“不用管小雅,不用管任何人,甚至……也不用管我。你们,会赢的。”
***
回忆到这里,眼中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化作眼泪划过秋姜的脸庞。她哽咽道:“我进如意门时,老师跟我说不要杀人。杀人,在如意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其实一点都不难。但只有坚持了这个底线,我才能坚持住别的一些东西。比如尊严,比如信念。比如……悲悯之心。所以我一直没杀过人,我用‘不杀贱民’做借口,如意门的人也都信了。你父亲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他喝下毒药,含笑看着我。我取出镔丝,割下了他的头颅。一直到我把那颗头拿在手中时,他脸上还在笑,似乎没有任何痛苦……”
风小雅扶着几案,踉跄了几步,最后啪地坐下了。他已站立不住。
“我亲手杀了你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什么理由,都是我,杀了他。”秋姜说到这里,终于再次转过头看向了他,“所以,我很痛苦。只要见到你,我就非常非常痛苦。如此痛苦的我,怎么能跟你……走呢?”
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悲剧。
老师说:“你要做的,是一件非常艰难、孤独、不为世人理解、而且希望渺茫的事。你会遇到很多诱惑,困境,生死一线。而你只能独自面对,没有人可以提供帮助。”
“如果你的心有一丝软弱,就会迷失。”
她做到了没有迷路,但却失去了很多很多。
她的弟弟,九岁一别此生再无法相见。
她的父母已逝,想要最终对峙都已无机会。
她的家族已经支离破碎,族中所有人都会恨她而不是赞美她。
如意门弟子也不会感激她,如意门的解散会让其中大部分弟子失去方向陷入迷茫。
那些孩子丢失的家庭更不会感谢她,因为她出现得太迟动作又太慢,孩子的童年和青春都已被摧毁,再无法补偿……
她在做那样看似无意义的事情。却要付出那么多那么多东西为代价。
而最后的最后,她甚至为之献祭了爱情。
“姜花开时如我所愿……姜花会开,可是……我却不是秋姜。”姬忽凝视着风小雅,每个字都很轻,但落在他耳中,每个字都很重。
风小雅的眼泪流了下来。
那样美的一张脸,像蕴着千年温柔的玉盘,当眼泪落下,便像珍珠滑过玉盘,让人看了心都要为之碎裂。
姬忽逼自己闭上眼睛,不再看。
“所以,放过我吧。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也有你的事要做。就此别离,再不相见,便是你,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风小雅伸手拈起下摆上的那张纸,注视着上面的名字,眼眸一点点变深。然后他扶着几案慢慢地站起来,站直,就像他以往那般端正。
当他重新站得笔直时,自信和镇定也随之回来了。玉盘之所以为玉盘,便在于珍珠流过的一瞬,极尽璀璨,可珍珠离去时,仍光洁无暇。
“姜花开时如你所愿。若此生再不相见是你的愿望,那么……”他甚至还扯出了一丝微笑,“可以。”
姬忽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我父为了大义,死得其所,他没有遗憾。我痴缠追你,是我愚昧,既已知追错了人,这便改正,我也没有遗憾。所以……”风小雅回视着她,声音坚定,“我宽恕你。”
姬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风小雅抬步走了出去,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的每一步距离都一样,他的衣摆随风翻舞,就那样一点点地走出了姬忽的视线……
姬忽收回视线,有无数心绪,无数感动,无数悲伤,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傻瓜。
她想,真是个……傻瓜。
为了让她不再痛苦,故意说了临别时的这番话。到了最后的最后,仍在为她着想,迁就她,顾虑她,一切都为了她。
若我真是江江就好了……
若我真是江江,怎舍得辜负和错过这样子的一个风小雅?
可现在的这一切,不过是从江江那偷来的,阴差阳错下的因果,无论多么不舍,都要还给她。
也还给他。
秋姜回想到这里,将脑袋轻轻地搁在了窗棂上,静静地闭上眼睛专心晒太阳。
她好忙。忙得只敢给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去想风小雅。
***
颐非颠着走出小楼,去管罗紫要马车,得知秋姜决定跟他一起回芦湾,罗紫非常震惊:“怎、怎么可能?她、她……”她竟然没选风小雅,而选了颐非??吃错药了?
颐非却嘿嘿直笑,将两只手伸到她面前,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我三,他一。”
“什么什么?”罗紫还是没明白。颐非却不打算细说,选了最好的马,最软的坐榻,然后备上吃食清水书籍棋子等物。
罗紫气得在一旁拼命拦阻:“不行不行,这个不能给你!不行不行,那个很贵的!”
“别小气,回了芦湾,我派人送十倍还你。”
“呸!芦湾现在根本就是一片废墟,我才不信能有什么好东西留下……啊呀,别再拿了!再拿我跟你拼命!”
颐非肩上扛了一包,手上提了两包,胳膊上还挂着两包,一脸开心地走了。
罗紫不干追了上去,结果路上遇到了江晚衣。颐非将江晚衣往她跟前一推:“你们也告个别。我先去备车!”
罗紫脚步顿停,这才想到秋姜一走,江晚衣也要跟着走的。
江晚衣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的气氛莫名尴尬了起来。
最后,罗紫看见江晚衣腰上的玉带钩歪了,便自然而然地上前为他理正,道:“此去芦湾务必小心。听说那边开始有瘟疫了……”
“我正是因此而去。”照顾秋姜,只是顺带的。
罗紫闻言不禁一笑:“你可真是活成了想要的样子。”
江晚衣也笑了起来:“嗯。”
罗紫抬头,看见他的笑脸,心想他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明明长着这么乖的脸,却敢忤逆他爹。
“玉倌……”她的动作慢了,心也跟着酸了,“谢谢你。”
谢谢你不计前嫌,肯原谅我。
谢谢你始终不曾对我口吐恶言。
更谢谢你,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还会这样温柔地对我笑。
你也许并不知道,你的原谅和笑,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是我此生得以厚着脸皮活下去的力量啊……
江晚衣看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罗紫,时光在这一瞬,仿佛回到了儿时。她也是这样半蹲着替他整理衣袍,抬起头时,这样满是憧憬地看他。
那时候他不理解。现在,终于知道了原因。
“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要跟我一起去吗?”
罗紫一怔。
江晚衣环视着前方的小楼和竹林,缓缓道:“虽然这里很好,但有点小。外面虽然不太好,但很大,大的可以遇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也许有一天,你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
“痛苦。”江晚衣冲她笑了一笑,“人类天生具备忘记痛苦的本能,在他们遇见更多更多的人和事时。”
罗紫怔住,僵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江晚衣等了一会儿。这时,远处传来了颐非的呼唤声:“好啦,走啦——”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要跟我,一起走吗?”
罗紫整个人重重一震,如梦初醒,看了他一眼后,突朝颐非的方向冲去:“要去!我得看着我的那些宝贝们!免得被那臭小子祸害了!”
她身后,江晚衣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得又暖又乖。
***
薛采闭目坐在马车里,他身边是一册册案卷,几将车厢内的其他空间全部塞满了。而这只是如意门二十年来的档籍。还有前一百年的,因为弟子差不多都死了,也就不着急了,留在了品从目家中,派人慢慢整理。
薛采此刻心情挺好。
他想起了姜皇后写在奏折上的那行字:“家失子,国失德。民之痛,君之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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