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第86章


说到这里,夕嘉忧心道:“主儿料的真准,听外头人说,昨儿一早佟国维将自个儿的庶女小佟家氏送进宫了,皇上当即便将此女封为贵妃,这不是明着打主儿的脸么!”
“这么快,皇上便有动作了。”雪梅漠然一笑,“在这宫里活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夕嘉紧紧抿着双唇,“自主儿进宫以来,皇上对主儿可谓是恩宠备至。如今皇上已半月有余都未曾来过了,如此下而不上,半吊子似的磨人,主儿就不再想想对策吗?”
她独自站在窗前,昕长的身影淡淡地映在墙上,忽觉零丁只影,添得闲愁,“如今物是人非,皇上来与不来,见或不见,都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感情这东西,人又乃五蕴和合而生,五蕴又是分散而灭,成坏无常的,一旦寡淡下来,便就可随意撩开。这就是个死局,设这个局的人,就是要看咱们着急冒头、自乱阵脚,若是沉不住气掉进这迷魂阵里,岂不是越陷越深?若能百动不如一静,方可来得安稳呐。”
不过几日,宫内便传出懿贵妃顿起沉疴宿疾的消息,承乾宫内外如四月的海水一般骤然清冷了起来。
******
金镶缠枝莲座万寿云龙烛台,一枝枝簇得艳若明辉,映这一室暮夏和煦。外面大殿上,有太监推了红漆大门,一重一重的,“吱啦”着格外尤盛,煞是愁人似得。暖阁里渐渐寂静了下来,只那烛台上忽爆了个烛花,却让人心里头再静不住了。
承乾宫内冷夜沉寂,当空而照的珠明太阴,清浅弯弯环曜在窗阑前。忽然窗前卷起一阵寒风,雪梅的衣带飘诀,身上的珂珮明珰跟着遂起的一阵朔风,金声玉振连绵无际。
雪梅踅身,便见到皇帝早已端坐在向东一面的宝座上,那紫檀九屏风罗汉床的桌上放着朱红填漆大盘,里面便是御用的琉璃盏,深深的靛青的漆色,碗口冒着水烟之气,竟映着烛光,仿佛像极了朱陶公手拿的琉璃盏。
皇帝腕上明黄,像是从袖间掏出什么,猛向她身上掷去,那东西掉在地上却是一声清脆,吓得梁九功压弯了腰,忙退了几步跪在地上。
雪梅头上嗡嗡作响,甚是心慌,偏是那东西掉在她的裙边,低了头才知道是当年皇帝从她那里捎走的太极阴阳八卦头簪,她屏住呼吸连忙跪下,脸上却释然一笑,‘如此繁鸟萃棘,他终是知道了’,她伸手去捡,不防皇帝抓起她的腕子,狠力攥她的下颌,迫她直视他的目光。
皇帝眼中沁着森冷不清的嘲讽,他深深望着她,双眸相对,瞬即旧事逐寒,他眼波微闪,“ 朕位在九五,以赤诚之心待你。而你,却妄负朕心,竟诓的朕好苦!”
雪梅强忍泪水,喃喃道:“不知。。。皇上所谓何事?嫔妾,并未背天辜恩。。。。。。又,又何来诓骗一说?”
“你有多嫌恶朕,当初拿走了你的簪子?你竟以假乱真,将此物掉包了去!朕只在那簪子上淡淡地篆了你的小字,又佐以莲花刻在隐秘处,难道你当朕是耳盲眼瞎么?”皇帝随手抓起地上的太极阴阳八卦头簪,示在她眼前,“朕珍视此物,宝贝似的供着,还不是因此簪成全了你我情意相通,金钗钿合之意?如今,你用了个假的来诓骗朕,难道不是背天辜恩?”
雪梅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皇上如若对诸人等付以真心,或好或坏都可成全个‘恕’字,平等对待,无甚差别。那么,此物与彼物又有何不同,不过都出自嫔妾之处罢了,皇上便不要太过分别之心了。”
皇帝眼中生出鄙夷和愤懑的神情,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痴心妄念!你竟会与朕饶舌。。。。。。变着法儿的说朕独断专行!你当朕听不出么?说一千道一万,你这是再给你那心肝哥子求情!”
“前朝之事,嫔妾无权置喙。若说求情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皇上费尽心力让嫔妾与纳兰家撇清关系,不就是堵这禁庭之内的悠悠众口?现下又不知是谁竟拿四阿哥寻了当做幌子,不过是幽巷之内我与他碰巧撞见了,竟纵得旁人随意攀害,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矣,皇上偏不去详查,却因此生了疑心来问嫔妾?”她仄起头来,反盯着皇帝,“但凡夫妻都是互爱、互信的,嫔妾斗胆问一问皇上,是否仍对嫔妾不改初心?”
皇帝望着她,心中汹涌不平,再难抑制,“自你我相识以来,还不都是朕爱着、保着、护着你?你当真是得脸,竟还来问朕的初心?旁的不说,这簪子、那手帕。。。还有那些被你烧毁的诗文,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怎由得朕不疑心了你?单就这几桩,你不给人由头哪来攀诬陷害之说,是你自己行止不端,尽皆招来这迄子没脸的事,不要偏怪旁人揶揄指摘。”
“皇上竟说嫔妾行止不端,污遭了皇室脸面?”雪梅强颜而笑,“无妨皇上怎样,原是爱得蜜里调油的人,忽拉巴儿的冷下来,对于嫔妾而言,真是水深火热的紧,也就无非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罢了,都遂了皇上的念。”
皇帝着一身宽大的青石常服,月光绀滑如冰光交贯似的照在脸上显得十分森寒,他揽衣端立,俯视着她,“你的心思太深,朕总是猜不透你。今儿,你实心实意的给朕撂句真话,你。。。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朕?”
她怅然阖眼,一滴泪不觉落下,幽幽道:“哀莫大于心死。。。。。。”
一次次地希冀,一次次地失望与绝望,他在她身上期盼了太多,恰如手栽一树,开一花,结一实,故矢志不渝,偏爱得很。然而她是木人石心么?从来否是,只不过先他之前,她的心早已给了旁人,他是求而不得,反生贾祸招尤的心思。花似流水,窗前疏影,人之一身与天地相应,若观四时之旋运,寒暑循环,生息相因,循环往复。生来就是帝王却从来茕茕孑立,喜则因她,悲则因她,无非随她圆转,或心清或意乱,全凭由她,思慕慕作怪,权度心为甚,良人在兹一笑便是上天梯了。
皇帝的心凄哀哀的,如今两看相厌,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是你将咱们的情份了断的,从此。。。朕与你白首不复相见。”
皇帝踩着青皂御靴才一离开,梁九功转身阖门,手执拂尘一挥,阆然绵绵,“赐酒——”
“等等。。。。。。”
“懿贵妃,可还有旁的吩咐?”
“托谙达照拂,能否容我与贴身侍女交代几句?”
“懿主儿这遭是远行,交代几句本就理所当然。”
她将手当空一搭,夕嘉含着泪便迎上来扶她,“主儿。。。。。”
她用帕子为夕嘉拭去脸上的泪水,偷偷地将一颗珍珠大小的药丸塞入她的手中,夕嘉知道这颗药丸原是叶武师临行之前,交给主儿救命用的。
她涕泪交横,迭声道:“主儿,主儿,这是。。。。。。”
雪梅一把抱住她,制止她将把话说下去,“你我主仆一场,我早已将你当做是我的亲妹妹,这一路过来风里雨里,却让你跟着我受了很多苦。如今我便去了,就再不能照顾你了。我自是没什么能给你留作念想的,只那暖阁中有一匣子,那些积蓄是我多年积攒下的,你便拿了去罢。。。。。。今后,或回乡、或嫁人,只别再伺候人,别再苦了自己就是。”她又低声说:“将这丸药收好,日后尚能保你一命。”
一抬头,忽见窗外天幕雪帘,密密霏纷似柳絮杨花漫无止境的繁落,梁九功着人呈上一小碟蜜饯,淡淡一笑做了请的手势,“懿主儿,外面都飘上雪花了,酒也是烫过的,若冷下来便不好下咽了。”
雪梅端起琉璃盏凑到鼻尖上嗅了嗅,侍在一旁的梁九功笑问她,“若懿主儿嫌这酒忒涩,不若含起一颗蜜饯?”
“谙达这话,倒教我想起几年前,我初入宫的时候,当初也是您问我要不要蜜饯吃的。那次便就错过了谙达的一片好意,时至今日。。。。。。便不可再拂了谙达。”她从碟中取来一颗蜜饯拿在手上,看着梁九功嫣然一笑,“人人都道‘若不是真心耐,志诚捱,怎能有这苦尽甘来。’”她手执琉璃盏一饮而尽,“这世间的缘法。。。终于,解脱了。。。。。。”
第79章 别有根芽(下)
晨光熹微,皇帝负手立在乾清宫前的砖甸子上; 自高倾坡而下眺望天际处的恢弘廖远。空中一角; 阴霾沉沉,铁幕似的沉沉欲坠,唯有脚下的这座城极尽浮华; 就像一场人间往复的悲喜; 苍穹之下; 众生沉浮; 一座城的繁华与寂寥像是熟透的果实,拥有美艳的外皮,黛瓦粉墙,香甜的果汁随着时间漫溢出来,又像是幽幽庭巷中缓缓蔓延开来的深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