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342章


“今后不会再有与你对饮机会,但以酒为敬,乃勇士应享礼遇。”贺烨持囊,伸送向前。
奇桑也是慨然一笑,两个皮囊碰击三下,各自仰首饮尽。
“阿史那败在贺烨手中,亦不算遗憾。”将皮囊抛开,奇桑微一抱拳:“还望周帝应允,容奇桑自刎。”
昆仑神之子,不愿死于敌人的刀剑之下。
“还其佩刀。”贺烨也乐意成全勇士的骄傲。
奇桑这才跪地,却是朝向远远的昆仑山,他竭尽全力,仍然无法归葬的圣地,他拳头直抵胸口,眼含热泪喃喃自语,无比虔诚的跪拜,刀锋出鞘的声音干脆坚决,随后血溅三尺,命归幽冥。
这是复兴四年,四月初七,随着阿史那奇桑兵败自刎,突厥再度灭国,捷报飞速传递京都,贺烨也准备起驾回京。
但因为这场战争的胜利,因为御驾亲征,庆典活动当然不会等到回京之后,奇桑自刎的当晚,大军驻营之地,便开始了狂欢,以及嘉奖功勇,其中一人,受秦明鼎力推荐,荣获天子召见赐赏。
此人姓纪,名驻铤,原属姜导麾下,潼关一役,便立功勋,授振威校尉,领军府别将一职,此次出征突厥,因姜导力荐,授为左先锋队正,追击战时,曾救援秦明未受伏击,而这回虏获阿史那奇桑,纪驻铤再立首功,凭此勋劳,也的确配享天子嘉奖。
贺烨对于纪驻铤,也并非毫无印象,事实上当与突厥部在昆仑山下决战之时,他便留意见这位先锋队正极其骁勇,又经细细打量,见其虽说双鬓稍杂银丝,然铁肩钢脊,举止甚有坚毅之气,又荣辱不惊,风骨大具峻傲之品,果然是军伍气节,堪当大用。
心中甚喜,当众提擢军衔,又问其家眷子弟情况。
天子如此关注,自然是臣子的荣耀,那纪驻铤却答:“臣幼年时,父母双亡,曾以乞讨为生,十八入伍,戎马半生,并未娶妻,亦无子嗣,此生孤独,从不望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圣上问臣愿望,唯有一件,臣听闻圣上剑术无双,虽已领略圣上骁勇善战,却以无缘比试剑术为憾,若蒙圣上赐教,乃臣三生有幸。”
军人们多以勇武为荣,此时谁也不料纪驻铤另怀居心,竟齐声附和,都想旁观此一罕见的盛事,毕竟绝大多数的士卒,都未曾亲眼目睹天子的剑术武艺,也知道如果错过这回机会,也许再也无缘观赏。
就连秦明,都微笑不语,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叵测。
事实上当贺烨还是“秦八郎”时,也常与部下切磋武艺,否则那时的先锋军,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对统领心悦诚服,真正的军伍,崇尚的皆为勇毅为军功,而并非出身以及职位,一个优秀的领将,是不会拒绝来自部下的挑战的,当战事已经告罄,军中比武,实乃司空见惯。
贺烨是在马上夺得天下,也已习惯了军伍风气,自然不会拒绝纪驻铤的邀战。
唯有行军参谋柏士衡深觉不安,谏阻道:“圣上乃尊贵之驱,身先士卒已为涉险,怎能与部下再动刀剑,万一闪失……”
四周一片起哄声。
柏士衡也只好缄口不语。
事实上他也并不疑心纪驻铤别怀居心,只是秉持着谨慎为上的思维,然而他虽熟谙兵法,并对各方地势均有参详,可也明白自己在众多将士看来,仍然是个文官,多少被定迂腐,大为格格不入,柏士衡也认为,这样劝谏实在有些扫兴。
就连萧渐入,也挨过去安慰:“柏参谋不用担心,纪校尉虽说骁勇,圣上还不至于落于下风。”
再坚持下去,可就是质疑天子的能力了。
贺烨也的确并非浪得虚名,且比试之前,便有明言:“此乃切磋,并非演练,故朕出手可不会容情,也算对纪校尉予以尊重。”
不及十个回合,便已逼得纪驻铤狼狈不堪,咬牙举剑抵挡攻势,“铿锵”一声,剑断两截,肩上受架寒锋,只能跪地服输。
欢呼雷动声中,贺烨上前相扶。
柏士衡的担心堪堪回放。
只见膝跪认输的纪驻铤忽而暴起,摸出腰间短匕,直袭天子胸膛。
此时既在军营,重重围护之下,又非战时,贺烨并未穿着铠甲,若被偷袭得手,必定毙命当场,但他虽无防范,却的确身手了得,闪身避开一击,哪知纪驻铤也早有准备难以一击得手,用袖箭直射。
距离如此接近,贺烨难以避开,右臂中箭。
而率先回过神来的萧渐入,已经抢身向前,一剑刺向纪驻铤,剑锋洞穿其左肩。
众目睽睽之下,纪驻铤竟行弑刺天子,萧渐入直觉此人乃太后安插,故而避开要害,以制服生擒为上,哪知见纪驻铤倒地之时,一抹诡笑掠过,唇角已经溢出黑血。
显然咬毒囊自尽。
秦明稍晚一步,只来得及掺扶天子,他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目睹天子只是右臂被伤,才松了一口气。
贺烨起初也觉无妨,尚有余力自己拔除暗箭,当田埠楔飞奔前来时,他甚至下令抢救纪驻铤,然而仅仅只是片刻之间,便觉右半身僵麻不能动弹,转而视线一片模糊,以至于根本无法调息排毒。
这一晚,原野之上,月影虽残,然星辉明亮。
贺烨视线看定之处,是东向的一片白光刺目。
再是璀璨的星月,也无法照亮远隔千里的城池,那里有他的家人,他的爱妻以及幼子,他答应过他们一定会回去,可是这一次,他好像只能食言了。
伊伊,迟儿,你们……
连思维都只能残缺,那片刺目的白光,终于也转为黯淡了。
第1370章 一线
西疆传回的捷报,使长安城的五月,沉浸于一片欢欣鼓舞的喜庆气氛。
但十一娘却微微觉得不安,因为自收到捷报之后,仿佛便与贺烨断绝消息,她没有再收到任何音讯,她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御驾回京的奏报,这实在不合情理,因为既然已经攻灭突厥,贺烨应当便会按时先报行程,以备朝廷准备恭迎圣驾,展开庆贺战胜的盛典。
直到六月,她才终于收到密报,是密报!
圣驾已经抵达京畿,明日入城,储君及百官不需迎接。
十一娘的心有如沉坠谷底,越来越不安这出乎意料的情势,因为如果不是有重大变故发生,贺烨决不至于隐瞒行程,这不是大胜凯旋的迹象。
这一晚,自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迟儿也守候在紫宸殿,面临可能到来的重大变故,十一娘并没有隐瞒太子,她甚至召集了贺湛、宇文盛等等,共商对策。
已经作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当圣舆几乎悄无声息驶进通化门,直到进入紫宸殿,天子都未曾露面时,一个昼夜的心理准备,在噩耗即将宣示前,十一娘仍然恐慌不已,她几乎摇摇欲坠,食指的第二节已被蔻甲掐穿渗血,她睁大两眼望着舆车垂落的锦帘,不知随着这华丽的遮挡开启,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
她其实根本没有准备好面临噩耗的心态,她的身体已经被巨大的恐慌空洞穿透,甚至当亲眼目睹贺烨从那锦帘里步出时,比恐慌更加猛烈的喜悦再度洞穿了她的身体,在这样的狂喜下,十一娘疏忽了贺烨大别于常的苍白虚弱,以至于需要被人掺扶着,才能迈步的情态。
迟儿大约也被母亲及臣公们的分析吓坏了,但孩子总比成人更加乐观一些,眼见着父亲“安然无事”,立即如释重负,笑道:“阿母,迟儿就说吧,阿父一定是捉弄我们,阿父就爱捉弄我们。”
十一娘却清醒过来。
贺烨再怎么“顽劣”,也不会如此故弄玄虚。
她拉住忍不住要扑上前去,如幼年一般攀上父亲肩头表示亲昵的迟儿。
缓慢地接近,十一娘几乎怀疑面前的人并不是贺烨。
她的手先被牵住了,但她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温度。
这一日不少琐细,很多很多年后,十一娘回忆起来仍觉浑噩,她根本记不清楚贺烨怎么强打精神,向王淮准、贺湛等等近臣交嘱身后之事,安抚迟儿,让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务必担当重托。
只是有一些话,仅仅关于他们两人之间,十一娘的记忆格外清楚。
“伊伊,我已经竭尽全力,终究未曾食言,你怎么连个笑脸,都吝啬给予?”
“贺烨,你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要长相厮守,可你这算什么,你赶回来与我话别而已,就算未曾食言?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我会怨恨你,你有本事就这么死了,我会飞快把你忘记,我不会记得你,如果你敢食言,我发誓会与你分道扬镳,下一轮回,下下轮回,我们永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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