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第1357章


他听见瓷盏放在竹托上,轻沉的声响,不仅指掌准确地把握住了茶具,甚至连目光也投注得毫无差移,在十一娘看来,贺烨似乎仍然能够欣赏青盏之中的浮沫,咬紧盏口。
甚至他抬起眼睑望向她时,明明不能聚焦的双眼,却有赞许满足的温情,这时的贺烨若自己不说,谁能想到已经目盲?他就是这么个不服输的人,所以才能隐忍下一切悲苦,长于诡谲,心中却始终保持着干净的地方,带领着他们,排除艰难,立志要还世间原本的清澈。
阳光与风声,流淌在这片幽静的空间,竹影轻晃,菊色水光,这样相得益彰。
就算是静默着,心胸亦能满溢快乐。
十一娘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过虑了,她面前的男子,有足够的能力走出泥淖,她只需要陪伴,所有宽慰都是多此一举。
就算贺烨什么都看不见,也必定会成为她坚实的倚靠,她可以放心地由他扶持,不用担心他忽然收回双臂,让踩着高跷的自己失去平衡。
怎么办?好像一惯自持的自己,忽然因为涌动的**,忍不住想要主动亲吻这个男人了。
“伊伊,可以开始了。”
十一娘:!!!
她不由怀疑贺烨已经突然康复,那双明亮的眼睛,将她这时的**捕捉得清清楚楚。
面颊已经烫得厉害,十一娘却听贺烨说道:“你不用再顾虑,现下已经到了时机,推动重审裴郑谋逆一案。”
皇后这下子真恨不得找条地缝躲进去,稳了几十稳,才恢复平静。
贺烨却轻轻蹙眉,他以为十一娘仍然在迟疑犹豫。
而十一娘也的确迟疑:“也不用急于一时。”
贺烨忽然又笑了,手指摩挲着盏口,高挑的眉梢洋洋自得:“我知道伊伊为何迟疑,你是怕我没有深究阿翁,开释莒世南,心中对阿兄实在愧疚,所以不忍心在这时,再次推翻阿兄定案,可是……曾经伊伊不顾一切都要达成这一件事,竟为了我,甘愿拖延。”
九死一生是值得的,眼睛瞎了更没什么大不了,他好像终于成为了十一娘心中,真正至亲至爱的人。
“当真不用再有顾虑。”贺烨伸手,再度准确地拍了拍十一娘的肩头:“我之愧疚,来源于因我之故,累及阿兄绝嗣,我明明知道施延乃阿翁指使,却不肯追究二人,这是因为私情包庇罪逆,这件事,处断大失公允,并无情无义。可重审裴郑一案,乃至宽赦莒世南,是身为帝王者应当做出抉择,虽有负于兄长,但我并无愧疚,伊伊就更不应两难。”
十一娘看着贺烨清澈坚定的眼睛,虽知他看不见,仍然颔首:“裴郑二族被诛,虽为仁宗帝下旨,但真凶确乃韦太后,仁宗帝当年,一来出于孝道所逼,再者的确因为姚潜叛逆,方才草率决断,事后一直负愧,且并非未生懊悔,但仁宗做不到为忠良平冤,圣上如今拨乱反正,并非负于仁宗。”
她仍然希望,贺烨不会因为这一事件,再担自责。
“那么伊伊,就更不应该迟疑了。”贺烨说道,下意识微咪眼角:“我无意以宽饶韦太后方式,弥补对兄长之亏欠,不过想必伊伊也清楚,仅凭裴郑一案,无法将太后名正言顺处死,又因小九虽然使出浑身解数,暂保那纪驻铤未死,但拔毒之后,他至今昏迷不醒,俨然一个活死人,又就算清醒,也不一定能够坐实太后罪行……过去是我妇人之仁,如今倒也不妨亡羊补牢,待裴郑之案昭雪,我认为,可以让太后病逝。”
十一娘看向贺烨的手,那是一双力挽强弩,征服天下的手,虽说早染鲜血,但从无行为阴私夺命的事,韦海池的血没有资格让这双手蒙污,十一娘甚至连因为宽赦莒世南,贺烨遭受无情无义的些微质疑都觉无法容忍,又怎舍得真让这一双手,为了韦海池区区贱命沾染污垢?
而且她也明白,贺烨并不是因为妇人之仁才让韦海池苟且偷生,而是根本不屑取她性命,就算这回险些被韦海池刺杀,他仍然不屑。
“病逝?那也太宽容了,圣上便不用理会这一件事了,女人之间仇恨,也应当由女人了结。”皇后极其狂妄。
贺烨却“哈哈”大笑,因他这时的脑海中,清晰印现十一娘跋扈嚣张的模样,他太喜欢她如此神态,但叮嘱仍然是必须的:“不要大意,韦太后虽入穷途末路,且一贯无甚远见卓识,但论诡谲阴私,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更何况现在的后宫,还少了他的一双眼睛盯防。
“手足皆断,耳目尽毁,长安殿已如囹圄,太后就算有万般诡诈,亦可谓困兽之斗。”十一娘胸有成竹。
但也在暗中磨刀霍霍。
她对韦海池的容忍,当婷而险些遇害时,已经达到了极限,更不说连贺烨,都险些因为韦海池的谋刺,与她永隔生死,也许从前,她只望为家人昭雪,让韦海池身败名裂,却并不一定需要斩尽杀绝,但现在,她再无任何宽容。
一定要让韦海池尝到加倍的痛苦,这已成为皇后心中,无法抑止的恶意。
第1386章 重审
对于重审裴郑旧案,十一娘虽因贺烨眼疾之故,一直迟疑拖延,但正因迟疑,她其实也已暗暗预备,比如当岭南时势已经趋于稳定,决定先调薛谦回朝,授任尚书省长官,赫然执宰之一,至此,王淮准彻底退出政事堂议政,这当然不是贬黜,事实上作为太子太师,王淮准的职品凌驾于诸多臣公之上,且十一娘并无意操纵迟儿,垄控政务,就算王淮准退出政事堂,实际仍有参涉朝政的权限。
而对于裴郑旧案的突然掀发,十一娘也没有假手于人。
“当年本宫仍在太原,虽察获毛维不少罪行,向朝廷举劾,终使其罢官待审,然押解京都之前,毛维及家眷,却遭刺客谋杀,本宫无能察明真凶,但饶幸救得毛维性命,毛维口供,质疑灭门凶犯,一为罪庶恚蛴谌首诔保钣谥甘梗痹熳镏ぃ莺ε嶂6迥蹦妫潜澈笾甘梗嘤锌赡苌比嗣鹂凇!?br /> 除了贺湛与宇文盛之外,参与这回常朝的官员,包括陶葆仪在内,听闻裴郑二字,多少有些茫然。
这一要案,的确已经事隔多年,早已尘埃落定,被绝大多数人遗忘了。
甚至连陶葆仪,当年虽已入仕,却官居末品,他对于此案虽持怀疑态度,但因为姚潜的谋逆,竟也相信仁宗帝的处断并无偏私。
十一娘眼见如今朝堂之上,诸位臣公惊疑不定的神色,心中也是百味杂呈。
时间果然残酷,足以掩盖一切是非黑白,如眼下,恐怕绝大多数臣民,都再不记得裴郑二族,她的祖父为官清正,廉洁奉公,她的外祖父以及诸位舅父,还有她的兄长们,亦如燕王府秦氏一族,曾经戍边卫国,鏖战沙场。
多得她能赢获新生,多得还有陆离以及贺湛等等亲友的从不放弃,否则丹史青书上,裴郑逆罪已定,千百年后,那些根本不识裴郑之人,岂不坚信这就是事实,她至亲至爱的家人,会被斥责为罪大莫极,他们从未行为耻辱之事,却必须承担耻辱之名。
“众所周知,文贞薛公,乃天子近臣,在此之前,已为本宫师友,极早之前,文贞公便已申告,曾与京兆裴姓,世代联姻之薛氏一族,其实从未相信裴郑二族谋逆,一直在收集证据,期望当国遇民主,使此案得以昭明。”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刚刚返朝未久的薛谦身上。
他慨然出列,早已霜白的发鬓,这时并未再经染饰,岭南温热的气候,已经改变了他的肤色,显别于诸位臣公,一目了然的黧黝,他原本体格壮硕,此时却清减许多,但风骨仍在,脊梁坚毅。
他没有申诉,当年为留性命,不得不遭受诽谤的委屈,但与生俱来的棱角,却并未因为磨难而丧失锋芒,他的语气低沉,但愤慨却仍然激昂,一条条一桩桩,列举收罗的证据。
薛谦并不知道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后,其实就是渥丹,那个对他既有亲昵,但更多敬畏的孩子,所以他把如今所有的机遇,都归功于陆离的争取,那个曾经与他产生分歧,但从未反目的侄儿,那个曾经被家主视为继承人,最终却因毒害,孱弱半生最终早逝的侄子。
薛谦是愧疚的,所以更加悲愤。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终于能够为亲好之族申冤昭雪的机会,这条路实在太漫长太艰难,他甚至已经绝望想要放弃,他想世上证明情谊与风骨的方式有许多,比如自尽,以死明志。
他几乎已经放弃了,是陆离拖着病弱之躯仍然坚持。
祖辈的眼光原本不差,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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