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女离魂》第40章


杜灼暗暗得意母亲偏帮她的言语,低声说了句“记下了”,一时也不敢太过放肆。
“芊虞,你把灼儿宠得不像样子,今日在县令面前仍旧不知收敛,一味任性。”杜柏戬微露不悦,压低了声音对妻子说道,“以后灼儿出嫁了该如何是好?”
杜灼听着父亲又讲起她的婚事,心里不满,嘴上小声嘟囔道:“女儿不嫁便是,有甚么好担心的……”
郭夫人扫了幺女一眼,沉吟须臾,她浅笑着说:“金水县令胡元翊?还真是得罪不起的人……老爷宽心,灼儿性格固执,我自会训她,老爷勿要太过责她才是,须防适得其反失了初衷。”
“如此最好。”杜柏戬缓下脾气将格目纳入袖中,抬眼见到走近身旁的幺女脸上显露病态的苍白神色,疼惜之心一起,刚才的严厉之情转瞬消失于九霄云外。
杜灼察觉父亲恢复了平日的和善面目,索性开门见山,道:“爹爹,听闻格目已然送到,灼儿想看看行人检验的结果。”
“这些都是官员操办的事,与灼儿何干?”杜柏戬看了眼身旁为他轻摇团扇送来凉风的妻子,阻止其出言圆场的意图。
“爹爹不让看,灼儿也不稀罕,灼儿不过想比对行人检验与我之判断是否一致。”杜灼倔强撅起嘴,说道,“至于乳母死因,是绞杀罢,现场证据很清楚显示这点,但由于绞杀时死者将死未死,故而呈现出来的状态容易让人误认为是自缢。”
“恩,还有呢?”杜柏戬气定神闲,装作不经意随口一问。
如灼接着说道:“女儿见陈尸处可供站立的大石,但要用来自缢显然高度不合,只要仔细测量绳子长度及乳母身高体重,稍加验证应该很容易得出非理死亡的结论。”
杜柏戬轻拍妻子的手,示意其少安毋躁,一面又问:“既如此简单,凶徒何须大费周章将尸身吊起?”
“这个正是女儿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灼皱眉陷入沉思,嘴上喃喃道,“只可惜官员无能,四至二。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想要在莲塘破宅处寻找线索恐怕颇为困难……”
“行了,你与黎奴暂且回去罢。”郭夫人控制不住,插嘴劝道。
“不,女儿想再往莲塘查探……”如灼看向父亲,希翼得到些许支持。
杜柏戬挥挥手,冷冷打断如灼的话:“不用想,接下来的事你无需参与,现下便与黎奴收拾行装,明日便搬回城中官邸避忌几日再回来。”
“恕女儿不能从命,女儿……”
“听话,不要再任性胡闹!”杜柏戬再次端出严厉模样,不欲如灼继续讲下去。
“爹爹不上心乳母的事,女儿自己也可查出犯人!”
“你!放肆!”众人不及劝止,眼睁睁看着杜柏戬朝如灼扬起巴掌。
“老爷!”郭夫人惊叫一声,担心身体柔弱的女儿经不起丈夫这狠狠的一巴掌,定睛再看,却见黎奴心急上前将如灼护在身后,杜柏戬甩出的巴掌直直打在她脸上,瞬间在其白皙的面部印下五指红痕。
“老爷,小姐因为乳母遇害心情不爽,进而言语冲撞,黎奴愿代小姐受过,事情起因皆由于黎奴尊卑不分所致,还请老爷不要归罪于小姐。”黎奴仿若不觉面上疼痛,垂首行礼,恭谨请罪。
“黎奴无需道歉,是灼儿不知礼数。”杜柏戬怔怔看着黎奴,轻声道,“乳母的案子,你们万万不要多管,这个县令得罪不起,知道么?”
“可是,爹爹……”如灼仍不甘心,还想再作努力。
“下去准备行装。”杜柏戬背过身,言语冷淡不再理会女儿的坚持。
如灼气馁地低下头,缓慢移动脚步踱了出去,眼睛余光瞥见临出屋前,父亲将什么东西交到黎奴手中。
郭夫人目送二人离开主殿,回到丈夫身边,她轻声责道:“老爷还真下狠心打灼儿?若非黎奴挡着,灼儿身体争么顶得住?”
“我不过想搓搓她的固执脾气,你看她没大没小的愈发放肆了。”杜柏戬坐到胡床上,端起茶瓯饮了一口,又说道,“女孩儿家家,理直气壮跟父亲说甚么检验尸体,查访案情的话,给前来提亲的公子们听见,谁还愿意娶她?!”
“呵呵呵……”郭夫人掩嘴笑了起来,打趣道,“这一切不是怪老爷,灼儿幼时成日跟她说甚么凝狱故事,检验方法,如今也止不住了。”
“后悔啊,后悔……”杜柏戬无奈摇头,将瓯中茶汤饮尽,他叹气说道,“当时见灼儿卧病在床无聊烦躁,随口与她说了这些,谁想她身体不好,头脑却颇聪明。这孩子若为男子,我定然将家业与她继承,只可惜,是个身娇体弱的女儿身。”
郭夫人沉默下来,想着懦弱的长儿杜炤,又念及有些小聪明的幺女如灼,左右牵挂之下,也不知道哪个更应该多担忧些。
注:
一。格目:即验尸报告与表格,由宋孝宗时浙西提刑郑兴裔设计《检验格目》,内有告发人、检验官、书吏、仵作姓名,接受时间、伤损部位、致命部位等栏。一式三份,一申州县;一付被害之家,另一备份提点刑狱司。(宋慈《洗冤集录》卷一·条令)
二。四面接界的地方称“四至”,陆地称“硬四至”;水面称“软四至”。
其三十八 惶惑
黎奴提着风灯,与杜家小姐一前一后走在昏暗游廊上。由于快速行走的缘故,庭院里静立游廊两侧的石灯笼发出的星点明亮幻化成一条金黄色的光带,向二人身后延伸,消融。
“爹爹给你的是甚么?争么不回答?黎奴,黎奴!”杜灼看着越走越快的使女,涨红了脸色,急切说道,“你争的不说话?乳母的事,你知道些甚么?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么?”
无言沉默回答她的问话,相比之下,四周隐匿草丛间的虫子倒一声高过一声叫得欢快。如灼恶狠狠瞪了一眼心中想象众多虫子聚集的花丛,嘴上咕哝一句,眼见不知觉间与黎奴拉开了距离,她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走那么快,想要撇开我么?”
“小心脚下。”黎奴淡淡开口,一面放低手中的风灯以将就对方的身高。风灯中的烛火染亮方圆数尺地方,杜灼前行的道路一片清晰,再无需担心路黑被绊。风灯略微向下在地面形成一圈圆晕,及四下发散的提灯阴影,随着黎奴的走动,提灯晃动,前方忽明忽暗,一如这刻案件的胶着状态,忽然显现的明晰证据,复又变暗,无法捉摸的凶案走势。
如灼恼怒黎奴故意岔开话题的行径,提高了声音又说道:“你现下不愿讲,凶徒更寻不着,此次是乳母,下回可能是我,亦可能是你……”
黎奴忽的停住脚步。杜灼不意一头撞到对方后背,疼得她呲牙咧嘴的就要抱怨出声。“不会是你!”黎奴倏忽回首,急躁反驳,抬眼却见游廊前方灯火摇曳,缓步走来一列供奉筵席酒菜的侍女,她忙隐去脾气扫了杜灼一眼,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此处地近花园,外人往来频繁,一切回去再讲。”
杜灼应承下来,对婷婷袅袅经过身旁恭谨行礼的侍女们略微点头示意,等待众侍女在转角处隐去了身影,她才问:“愿意讲了?”黎奴不语,一副若有所思思绪走远的模样。杜灼心里虽不解对方的小心谨慎究竟为何,当下她也不敢多言,二人一路无话,沉默着回到掩翠阁。
熄了风灯内的烛火跨入内室,黎奴不等杜灼开口问话,径直对阿宝吩咐道:“老爷吩咐,令小姐明日一早返回县城官邸,你暂去整理衣物,莫忘了备好小姐每日需服的药。”
阿宝愣愣看着黎奴面上的严肃神情,喃喃应道:“明日一早便要回去么?阿宝现下便去整理……万一大早里门未开,是不是午膳过后再……”
“无事,老爷签了牒文。赶回县城再用早点,总之勿要耽搁了。”黎奴从衣袖中拿出一纸文书晃了晃,复又塞进袖管里,她朝杜灼所在处扫了一眼,另说道,“小姐此刻想要吃茶,你勿来打扰。”
“吃茶?我并不想……”杜灼触到黎奴冰冷的眼,慌忙低下头,嘟囔着跟上黎奴的步伐进到茶室。
啪的一声掩上格门,黎奴耳朵贴在门背倾听片刻,见着并无半点声响,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缓步走到案桌旁跪坐下来,黎奴取了火石点燃支白烛,一面并拢五指护着烛火,一面移来盏刻着简洁莲花纹样的豆形灯,小心将白烛支在灯上,霎时案桌附近有了光亮,只是烛火微弱,昏暗的茶室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气氛。
杜灼敛了帔帛席地坐下,瞥了眼在对面落坐的黎奴,耐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