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第116章


想必这舞蹈也不同于一般的。
拨弦的声音渐渐弱了,一缕箫声响起,幽幽咽咽,如泣如诉。
一早就站在台上的女子,早在琵琶声响起之时,便随乐而舞。只是她的舞姿更类似剑招,一剑刺出干净利落,随着琵琶那削金断玉的一声而变招,阮咸与箜篌弦响之时则凝立不动。而她不管变了几招,却始终背对台下,没让众人看到她的样貌。
箫声一起,舞姿变得柔和,也更加连贯,玉腕轻转,舞出绚丽夺目的剑花。而那女子也终于转过身来,露出庐山真面目。那女子长得倒是很清瘦,眉目也不艳丽,不像时下那些颇受推崇的仕女。在我看来,这女子颇有几分飒爽英姿,倒是赏心悦目。只是不知为何,见着这女子的样貌,我莫名觉得十分面善。
紧接着又是琵琶声起,阮咸、箜篌、筝、胡琴、羌笛、洞箫作配,乐声一阵紧似一阵,而那个女子舞剑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偏偏身形十分优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卢浩忽地在我身边低低吟诵,“这《剑器浑脱》真是精妙!哪怕是昔日公孙大娘在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却听说过公孙大娘其人,也知道这《剑器浑脱》舞难学更难精,能舞出这样的气势,想必是数年勤学苦练的结果。
只是恍然间,我目光瞥到寒光一闪,却并不是台上的剑光。我连忙四下一望,但见我身侧隔了五六个人的位置,站着个面糊模糊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刀。我连忙拉了拉身旁的卢浩,示意他去看。
卢浩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慢慢地往人群中挪动,从后边绕到了那汉子身边去。我与他使了一个眼神,便悄悄地向那汉子靠近。
谁知我二人还未动手抓人,台上的乐声忽地变得慷慨激昂,那汉子一听,脚下一个使劲,凭空跃起三丈,一下子跃到了舞台上。我与卢浩二话不说,也跟着跃了上去。
台下爆发出一阵惊呼。但此时我也看见了,那台上竟一气跃上来四人,都是手持长刀的短装打扮。那四个人与台上正在表演剑舞的女子看到我与卢浩跟着跳上来之后,俱是一愣。
但乐声未停,那持剑的女子也迅速回神,忽地一剑朝她身前的汉子劈去。
那汉子提刀来架,刀与剑便缠在一处,二人相斗起来。只是仔细一看又不是,他二人身形腾挪扭转,并不是打斗的姿势,却依旧如同剑舞一般。
果然,那个汉子在与女子“交手”的时候,另外三人只是提刀舞着同样的动作,并不上前去,看来是在合演。
我与卢浩好不尴尬,正要转身下台去,那女子却放开那人,又一剑朝我刺来。我猱身一躲,那女子也不恼,又一剑刺向卢浩,卢浩也如我一般躲开。舞剑的女子眼波流转,嘴角微微上扬,却偏要与我们交手,剑光舞作一片,偏不让我们下台。
卢浩被缠得烦了,终于拔剑出鞘,反手回敬了一招。只是因为吃不准那女子手上的是真剑还是模具,没敢用全力。
贵族家的子弟,寻常酒宴上时不时就会被人邀去共舞,卢家这样的人家,自然风气更甚。卢浩从小受教养,舞蹈也是十分出众的,这一剑他也揉进了舞蹈的精髓,却与女子不同,阳刚而洒脱。
那女子十分满意,与他缠斗一番,又来刺我。我见卢浩都没什么走的意思,也只好出剑迎击。
这舞蹈显然是经过巧妙的编排的,余下那四人进退有度,颇有章法,但我与卢浩是临时闯进来的,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编排的。只是那女子也很聪明,旁人不管,却知道引着我与卢浩加入这支舞,且每一次阵型变动,都是踩着那乐句的变动,丝毫看不出这是与陌生人临时起意的一支舞。
原本我与卢浩功夫就不弱,也会些舞步,而这舞蹈的编排又着实精妙,竟看得台下的众人频频惊叹。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众人直愣了好久,才忽然醒悟一般地开始抚掌叫好。
那四个汉子都退了下去,我与卢浩也要走,那女子却忽然出声:“久闻霍将军与卢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二位将军的身手,奴实在佩服。”
我拱了拱手,只说了句谬赞,便要离去。
卢浩却道:“娘子剑法精妙,舞技超群,不知可否告知芳名。”
那女子的神色暗淡下去,怏怏地道:“范阳,公孙霓裳。”
公孙霓裳?这名字果然也很熟悉。她是范阳人士?曾经我在范阳待了许久,是不是曾经见过她的?我暗自思索。
见我这样,公孙霓裳看着我,用口型轻轻地道——白玉腴。
她一说白玉腴我忽地想起来了……原来竟是她!
第90章 橙玉生
稀里糊涂的; 被公孙霓裳请到了她的房中,却被周遭的人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盯了许久。
“表兄……你认识这位娘子?”跟着公孙霓裳走的时候,卢浩小声地问我。
我有些无奈; “当年突厥围攻范阳; 我在战场上遇到的。长孙娘子当时还送了我一坛自酿的白玉腴,滋味好极了。”
恰好走在前头的公孙霓裳听见了; 回头向我们嫣然一笑,“霍将军的记性真是好;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竟还记得。可惜奴现在手生了; 也不会酿酒了; 只能用其他东西来招待了。”
当年,我才见到的公孙霓裳的时候,她才只有八九岁; 如今却都变成了个袅娜少女,仔细算算,也都有十年了。
谁能想到,曾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人; 今日竟在长安再次遇上。
公孙霓裳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不亚于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子。只是她的屋子终究是要常有人来坐的,屋中摆了一张大大的桌案。
我们进屋的时候; 案上已经摆了好几样点心,姜丝梅子、云片糕、糟鹅、茄鲞,还有一碟仿佛是橙齑却又裹着一些仿佛脆生的白玉一样的东西。
见我看过去的眼神十分疑惑,公孙霓裳还主动解释; “这叫橙玉生,乃是一种山野之人最爱的做法,是用雪梨削皮去核,切成骰子大小,又用一只香橙,去核捣烂,加一点盐,与酱、醋拌匀,用来下酒最好。”
“山野之人?”卢浩有些惊讶,“娘子怎么会是山野之人?”
看她那行止言谈,也的确不像是山野村妇。何况……“某记得当年公孙娘子的家境,似乎还很是殷实。”
公孙霓裳淡淡一笑,“霍将军,十年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的事情。”
我笑得有些勉强,“这话倒是,也不知公孙娘子如何会到了长安?还在这红袖招栖身呢?”
公孙霓裳道:“那日匆匆一晤,也不知霍将军可否看出,我母亲其实并不是我父亲的正妻,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偏我祖母和嫡母都很不喜欢我母亲,故而我父亲一辞世,我们母女就被赶出了家门。我母亲在跟父亲之前,曾经是范阳当地一个舞馆的舞姬,不得已只好重操旧业。只是她年纪渐渐大了,身段不软了,模样也没以前好看了,渐渐地也就赚不到什么钱了。后来她又病重,没钱医治,不得已,我便跟着开始学舞,去舞馆跳舞赚钱,只是到底……没来得及。范阳那地方,离北疆太近,时常有动乱。后来有一次突厥小规模来袭城,舞馆的主人害怕受到波及,举家外逃,那舞馆也便废了,我也就趁机逃了出来,一路来到了长安,也有好些年了。”
虽说楚煊近年来将范阳治理得不错,但终归时日太短,在过去的好几年里,因为新任的都督办事不力,范阳可谓乱象丛生。
但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卢家是范阳的一方世家大族,哪怕府中不敢养私兵,但看家护院的能力却是绰绰有余。当年突厥都快拿下了整个范阳也不见他们有人出头来襄助,更遑论其他时候。但卢浩好歹也是卢家嫡子,说不定我当年在范阳迎击突厥之时他就在祖宅上学,我就这样骂卢家,便是损了他的面子。
卢浩也有些讪讪的,硬着头皮道:“公孙娘子的身世真是可怜……之时卢某有一事相问,这剑舞实在难学,会的人亦是不多,公孙娘子这样精湛的技艺,不知尊师……”
“你既已叫我公孙娘子,还须得问这话么?”公孙霓裳笑意盈盈,“二位将军,不尝尝这些点心么?奴的手艺是跟母亲学的,还算得能入口。”
卢浩更是有些窘迫,连忙拿起竹筷,到底夹了一块橙玉生,送入口中咀嚼片刻,神色一亮,连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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