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第52章


皇帝知道她今日气性大得很,不久前同华阳大长公主那番争执,听得窗后的他,一愣一愣,虽然这般气鼓鼓的,吃起来也别有意趣,但此地到底不便,皇帝暗叹一声,把她微松的衣襟拢好,又将她几缕微乱的发丝拂至耳后,温和道:“夫人好好歇息,别动气,动气伤身,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夫人。”
皇帝说是要走,又拉着她的手吻吻缠缠了好一会儿,方站起身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温蘅人躺在榻上,听着后窗轻微的动静,倦怠地阖上了双眼。
她一日都滞在这静室内,午膳也没怎么用,草草吃了几口后,人就坐在菱花窗下,寂看天光寸寸平移,就像待斩的死刑犯,等着时辰到来的那一刻,铡刀落下,血流满地,一切尘埃落定。
季夏之末的耀眼炽阳,随午后时间渐渐流逝,而一分分地消减着热度,暮光萦拢着这座清雅的宅院时,宅外有马嘶声响,随即是仆从陆续的请安声,“侯爷”、“公子”……
温蘅仍是坐在窗下,看着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她的爱人,披拢着如金暮光向她走来,就像她刚嫁与他为妻时,每日黄昏时分,他从官署回来,唇际含笑,脚步欢快,她人在窗下看到,便会欣喜地出去迎他,这是她每日在武安侯府枯淡压抑的时光中,最为开心的时候。
但现在,她看着他向她走来,却连站起的气力都没有。
沈湛打帘进屋,见妻子垂眼坐在窗下,人淡如烟。
他已从仆从口中得知母亲上午来大闹一场的事,见妻子这般神色寂淡,心情更是愧疚复杂,慢慢走上前去,低身蹲在她身前,紧握住她的手,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轻道:“去看看我们的新家好不好?”
明华街距离青莲巷不远,可方便日后阿蘅与慕安兄兄妹往来,这也是沈湛选择将他与阿蘅的新家,安在此处的原因。
这座别院不及武安侯府轩阔,但胜在雅静清幽,其中庭院错落,林木幽回,沈湛牵着妻子的手,走在其中,边走边与她畅想未来的新生活。
“这处海棠春坞,就作为我们的起居之处好不好?你看,这里的两株海棠,枝叶蓊郁,已长了许多年岁,每年花开时定是如霞似烟,从前,花开无主,落红飞秋千,可等我们住到这里,就是海棠花的主人了,以后年年春日,赏花吟诗,不负良辰……”
“这座静中观周围,梧竹遍植,是个清静读书的好地方,作为我们儿子未来的书屋,应该最合适不过,也不知他将是个什么性子,会不会像我?若是像我,七八岁前,大抵会有些顽皮,是静不下心来读书写字的,到时候,可能会叫我们做父母的,有点头疼,但你别担心,我会好好教导他的,要教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品行正直,孝顺母亲……”
“我们的女儿,定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子,这座青雀轩离海棠春坞很近,就用来作为她的闺房,平日里只要穿行过这片花林,母女便可相见,她在你的教导下,一定会出落地美丽善良、温柔大方,会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就像你一样……”
沈湛携妻子一路走了许久,说了许久,天色都已微黑,妻子却一直没有说话,只在这时,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是一个好女子……”
沈湛停下脚步,认真地望着妻子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我沈湛能娶你为妻,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
将暗未暗的将夜天色中,妻子的声音缈若轻烟,“……若是我离开你呢?”
沈湛道:“那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第44章 和离
他紧紧牵握住她的双手,嗓音酸涩,“之前种种,是我为人夫君,却太过天真大意,让你忍受了那么多苦楚,是我对不住你……”
“……不……”温蘅轻轻摇头,“……是我……是我……”
后一句话就堵在嗓子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沉浸在满心愧疚中的沈湛,一时也未察觉到妻子的异常,他手抚上她肩臂,温柔地将妻子搂入怀中,“对不起,之前都是我不好,我再不会那般天真大意,再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了,以后,我们就在我们的新家,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一辈子也不分开。”
丈夫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坚实温暖,可温蘅心中,却满是悲凉,她想起新婚之夜,他们甜蜜相许,要携手一生,可一生原来这样短,仅仅才八个月,八个月中,又有将近三月的分离,连一年也不到。
天色暗沉,随走的仆从已燃提起照明的灯笼,沈湛低首觑看妻子,“饿了没有?我们今晚不回青莲巷用饭,我陪你去繁街夜市好不好?”
繁街是京城最有名的几条商街之一,偏重饮食游乐,可说是大梁各地风味集于此一街,入夜后繁华喧闹不亚白日,从前年轻的夫妻二人,晚间就有时不在府里用膳,而来繁街觅食玩乐,边尝吃各地风味小食,边赏看烟火杂耍,用完晚饭,再吃夜宵,直至夜近三更,方在满天静谧星子下,挽手归家。
因仍在夏季尾巴,夜市里还有许多应时供应的消暑甜点,麻饮细粉、素签沙糖、甘草冰雪凉水、冰雪冷元子……品目繁多,不一而举,沈湛挽着妻子的手,携她行走在热闹的街市,将她爱吃的小食一一买来,最后驻足一家甜水摊,又要了几份甜饮后,坐下慢慢享用。
沈湛也不先急着吃,他方才买了一小包妻子爱吃的炒栗,先趁热将栗肉仔细剥出,他这厢将栗肉全剥至小碗里,推与妻子,见妻子也推了一只小碗过来,碗里是他爱吃的香煎熏鱼,妻子已细细将刺都挑出了。
夜市灯火通明,如织游人自他们身边掠过,欢声笑语喧阗,如要惊醒天上仙人,零碎小食吃至尾声,店家端呈了两碗冰莲百合糖水上桌,沈湛知道妻子爱食莲子,将自己碗中的清香莲子,都持勺舀至她的碗中,看她混着冰凉的糖水,舀起几颗送入口中慢慢嚼着,低眉垂眼,宛如去夏在琴川莲湖时,她指拈了新剥的莲子,在他问她“我沈湛,可否爱慕温小姐”时,不答一言,只是垂着眉眼,将指尖莲子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夏日炽烈的阳光,从她遮面的罗扇边缘落在她的面上,她的双颊浮起一丝嫣红,那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
甜水摊竹竿高挑的红灯笼,在夏夜凉风中轻轻摇曳,游移的滟红灯光,落在妻子的面上,似也将她双颊,染上一抹嫣红,沈湛情不自禁地越桌握住她的手,轻声问:“我沈湛,可与沈夫人定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吗?”
妻子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摇曳的光影,令她面上一时明,一时暗,许久她也未回答他此问,只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沈湛只当妻子还在因他母亲的缘故心绪低沉,也不再追问,命仆从打包了些夜宵回去,留待赠予慕安兄,而后牵着妻子的手,穿行过夜幕下的熙攘人流。
不知何处燃起的烟火,绽放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沈湛抬头看去,想起今年上元佳节,在宫中赏看烟火时,曾在她耳边含笑轻道:“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那时新婚,每日心中都溢满甜蜜,如今因母亲之故,心境不同,此心,却仍半分不变。
他对不住她,将用一生来偿还,还有此后的每一生,每一世,如能都这般与她执手相牵,他将是世间最幸福的人,纵是帝王权相,也难以匹及。
沈湛牵着妻子的手,回到青莲巷温宅,见慕安兄正在庭中树下泡茶,笑命仆从将夜宵呈上,“正好供慕安兄就着茶水享用。”
因为妹妹、妹夫未归,温羡也一直没有安睡,他衔着笑意,目光从麻腐鸡、荔枝膏等吃食上掠过,抬首看向妹夫身旁的妹妹,笑意微微一顿,问道:“阿蘅,你怎么了?”
沈湛一怔,朝身边妻子看去,还未看到妻子神色,妻子已用力挣了他的手,自己向房间走去,脚步飞快,碧色的裙摆如为狂风吹起的水波,波澜不绝。
温羡望着妹妹疾走的背影,有些担心地扶桌站起,沈湛亦是惊惑不解,忙道:“慕安兄别急,我去看看。”
他急步追进屋中,见阿蘅将衣柜里他的衣物都捧拿了出来,又走近镜台前,将他的几道簪冠一一取出,沈湛怔站在水晶帘边,问:“……阿蘅,你在做什么?”
温蘅不语,在将沈湛的衣冠等物,都收进一方梨木箱中后,将她在青州时,亲自为明郎选购的一支白玉簪,也放在堆叠的衣物之上,阖上箱盖,拨上锁扣,就如从此尘封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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