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第18章


萧恪把目光落在陆青婵身上,她垂着眼没有看他,掌心的手指纤纤的,像是一块怎么样都捂不暖的玉,他把陆青婵的手松开,叫了一声方朔,方朔忙走上前,萧恪指着陆青婵说:“你送她回去。”
陆青婵顺从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她背后,这目光很平静,可却从始至终黏在她的背上,没有移动半分。
太医很快就来了,杨耀珍跪在罩床边给萧恪诊脉,他诊好脉之后才说:“主子这一遭当真是凶险了,身子里的沉疴一起发作了出来,如今熬过了,也算是最凶险的日子闯过来了,等臣给皇上再开两贴药,日后好生安养着,今年也就熬过了。多亏了娘娘这几天耐心服侍,一碗药要喂小半个时辰。”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昨日是最凶险的,把瑾太妃都惊动了,却被娘娘给阻了,您是没瞧见啊,娘娘说话像钉子似的……”
陆青婵,孤零零的三个字,咀嚼在他的唇齿间,竟然带着几分余韵悠长的芬芳来,那样一个比娇花还要柔弱的女人,脂粉堆成的柔旎温软,竟然还有这样的胆量。
萧恪平声说:“你细说说,是怎样一个情形。”他顿了顿,又淡淡的补充道,“朕要听实话!”
杨耀珍本就是大着胆子和皇上说话,如今没料到皇上竟然对这件事上心,只得继续说:“皇上病历都由太医院和内务府封存着,不知道怎么就有风声传了出去。瑾太妃来的时候,正赶上御茶膳坊送药,当即就被拦了。瑾太妃要进来,没料到娘娘从里头走了出来,请瑾太妃回去。太妃不肯,说要亲眼瞧瞧才放心。没料到娘娘……娘娘……”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说:“娘娘把天子六玺请了出来,说这是皇上的旨意。”
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话也就说得更顺畅:“送走了瑾太妃,前后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的事,吏部尚书季安季大人亲自来到弘德殿,说有紧急地政务要请皇上过目,说就算不见皇上,也非要看皇上的亲笔批红,奏本都递到了条桌上,是……是娘娘批的红。”
宫漏沙沙作响,杨耀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皇上竟然笑了一声:“好啊。好一个陆青婵,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些字眼似乎是带着杀气说的,可皇上的口吻却听不出喜怒,宫里头伺候的日子久了,怕的不是皇帝震怒,反而每当皇帝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的时候,才正是底下的奴才们最胆战心惊的时候。
可杨耀珍想起来陆青婵立在春风里的模样,忍不住又小声申辩两声:“非常时期非常之法,还请皇上宽恕娘娘这回……”
萧恪似乎比杨耀珍预料的更加平静,他说了句朕知道了,就让杨耀珍跪安退下,弘德殿里静静的,萧恪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个黄花梨木长条桌案和桌案上的绿釉雁颈灯上头。陆青婵就坐在这,由这一盏灯打亮,写的批红。
他批折子用的是文徴明的行草,陆青婵会这个笔体他并不觉得奇怪。那还是一起上太学的时候,有一回萧让被刘汝宁罚抄四书,第二天他就拿来一叠写好的宣纸,上头端端正正地写满了楷书,清隽而灵秀,不像是萧让的笔体,有一同念书的皇子问他,萧让满不在乎地说:“这是别人替我写的。”
能替他抄书还不惊动毓贵妃的,约么也只有陆青婵了。
那一天,坐在最后一排素来少言寡语的萧恪,在下学之后去了景阳宫,景阳宫是一座比较荒僻的藏书楼,他从里头找到了文徴明的碑帖。
文徴明的字,一练就是好几年,哪怕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偶尔有空,他也会练两页,像是成了什么习惯一般。萧恪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奇怪,明明早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竟还能让他恍惚觉得,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想到原本只替萧让抄书的陆青婵,如今也替他写了这么一回字儿,萧恪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有那么一二分的欢喜。不过他很快又抑制住了,缓缓抿平了嘴角。
他不知道陆青婵的朱批写了什么,不过既然能骗过季安,那他也并没有放心不下。天色已经露出了些许的晴好,萧恪在心里念了陆青婵的名字,没料到庆节却问:“娘娘刚走不久,皇上可要把娘娘叫来?”
萧恪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
“让她歇着吧,歇好了再来见朕。”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在努力存稿,我写文章很慢的,从早写到深夜十二点,也只能磨出5000字来。有时候查资料顺大纲,写文的手速就更慢了。
但是我想入v当天更个两万字挑战一下我自己哈哈哈。
第17章 小叶朴(二)
从弘德殿里走出来,杨耀珍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正好迎上送完陆青婵回来的方朔,忍不住哭丧着脸:“方公公,皇上方才问我昨天的事,我只得照说了,如今可该怎么是好?”
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皇上不会受蒙蔽,今日不说萧恪也有的是法子知道。方朔原本也明白,根本就骗不过皇上,这件事陆青婵一定也明白,他摇了摇头:“您先回去吧,这事儿得看皇上的意思啊。”
方朔走进弘德殿的时候,殿里已经恢复原本的宁静,除了在里头侍候的奴才们,其余的人都已经退了出去,方朔给萧恪行了一礼:“娘娘已经回去歇下了。”
萧恪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个陆青婵方才端过的珐琅彩小碟儿上:“昨天,她动用了六玺,替朕写了批红?”
这话从萧恪的口中说出来,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朔却抑制不住地打起了鼓,他撩起衣袍跪得端正:“回皇上,天子有六玺,娘娘拿的是其中的皇帝信玺。昨日瑾太妃和季大人来得匆忙,咱们弘德殿里没人能招架,只有娘娘在这时候能说两句话,娘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朔是萧恪身边的老人儿了,萧恪生性多疑,对于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有极苛刻的要求,方朔能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平日里站在乾清宫门口,寡淡着一张脸。萧恪的目光转向他:“她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个又一个,全都护着她?”
这语气里没什么喜怒,若是有善和庆节在一定两股战战不敢多言语了,可方朔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不是奴才们护着娘娘,是娘娘向来护着奴才们,拿奴才们当人看。有善和庆节这两个猴崽子,最喜欢去办昭仁殿的差事,因为去的时候,娘娘会赏杯茶水,给块儿点心,偶尔会问问奴才们差事好不好做。奴才们没儿没女的东西,没人疼,可娘娘这几句话,说得奴才们舒坦。”
陆青婵就像是停在紫禁城头顶的一片云,绵软的像个面团,不管是身边的什么人,都能得到她的润泽,过了很久,萧恪说:“除了瑾太妃和季安,前朝那边还有什么动静?”
后宫的蠢蠢欲动便是前朝的缩影,后宫已然如此,前朝自然有更凶险的刀光剑影,京城内外勾结成一片,波及之大,令人发指。
听方朔一字一句地讲完,萧恪森然阴郁:“瑾太妃,吏部,确实要收拾了,叫陆承望、高趱平还有李授业立刻入京来见朕。”他不过才病了几日,他们便蠢蠢欲动,此时再不铲除,便是养虎为患。
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红,那双眼睛又带上了熟悉的冷冽和肃杀,方朔知道劝不住他,说了声是,然后退了出去。这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念头在方朔心里盘旋起来。
约么,昭仁殿那位娘娘,会成为第一个能劝住主子爷的人吧。
那天夜里,京里下了好大一场雨。噼里啪啦的雨珠子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把宫墙旁边的两株杏花树打得七零八落,雨珠子落在青砖上头,携带着几分土腥味横冲直撞地散进屋子里。
也不单单是土腥味,伴着那萧疏的春雨一起飘进屋的,还有黏腻的血腥气。
在陆承望的授意下,一位侍郎递了折子弹劾季安贪污粮饷。
季安被下了牢狱,那一天的李授业却并不平静。走出南书房,他叫来一个户部的侍郎,淡淡说:“三日后是叫大起的日子,你在那一天递折子,弹劾季安谋反!”
三言两语间,那侍郎脸上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那如此一来,朝堂上又要牵连出一大批人,到时候连咱们户部也难免卷入其中啊!”
宫里依旧是欣欣向荣的春日风致,李授业掖着手往前走:“季党们隔岸观火,已经打算明哲保身了,可若是季安垮了,朝上便是我和陆承望两家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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