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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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逢五逢十,都是萧恪于乾清门御门听政的日子。
李授业授意侍郎们纷纷弹劾季安谋逆之罪,果不其然看见季党其余人等纷纷跪地求情,其中不乏有人言辞激烈,说这些纯属污蔑,乾清门前的空地上跪了十余人。众人虽然个个都低着头,可每个人都小心留意着皇帝的动静。
“私吞巨款、私铸兵器、私贩海盐、买官卖爵!好好好啊!”萧恪一字一句连说了三个好字,缓缓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看着跪在地下的八个人,“王孝嵩、刘平孺、方显尧……你们有朕亲选的六部大臣,有从外头刚调回京城的封疆大吏,现在都一个个地跪在朕面前,要替季安求情。你们都是平帝爷和朕亲自一个一个选出来的肱骨之臣!你们来告诉朕,到底真的是你们认为季安罪不该死,还是觉得他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
这是大臣们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皇帝,隐约有圣躬不安的消息传出来,可今天皇帝嗓音低沉着声声入耳,清晰得在整个乾清门前回荡,让人控制不住的觉得膝盖发软,甚至有些没有参与其中的人,竟有几分暗自庆幸。
“你们都给朕看看自己头上的顶戴,是什么颜色的?是红的!你们的良心呢?你们的良心是什么颜色的?一个一个地告诉朕,海上有倭寇,西边有葛尔丹,里头春讯夏汛,天灾人祸无数!背地里一个个弹冠相庆,恨不得把朕的赈灾银子再盘剥几层,都以为朕不知道吗?十成银子,七成入户部,朕忍了,六成入户部,朕也忍了。看看你们一个个冠冕堂皇地跪在这,有几个能问心无愧!朕不管你们谁是谁的儿女亲家,谁是谁的恩师门生,站在这,你们是大佑的臣子!”萧恪走在九重丹壁最前,俯视群臣目光冷冽,“季安到了做了什么,你们跪着的人比朕清楚,你们跪的到底是朕,还是你们自己的顶戴花翎!”
“朕确实病了,可没病到人事不知!有些人就耐不住了,就蠢蠢欲动了!真把朕当成了瞎子!聋子!”萧恪指着丹壁下头的那八个人,“廷杖四十!”
有臣子们忍不住叫了一声:“皇上……”
“六十!”
一时间无人敢再劝,只有廷杖之声不绝于耳,那几尺长的木板呼呼地带着风声,打在皮肉上,只让人觉得头皮发紧。六十廷杖行完,八人中有四个当场毙命,身子像是破口袋一样被拖了下去,其余四个也都气若游丝,被人搭着抬着送出了宫。
“季安,以谋逆之罪论,抄家,诛九族。女眷发配贱籍。季安本人,车裂处死。”
“方才那八人,皆连坐为同党,三族之内发配宁古塔,世代不得入京!”
“大理寺,给朕严查此事,朕绝不姑息!”
萧恪站在高高的乾清门前,睥睨天下,春日的风带着血腥气向他吹来,一时间风盈满袖。他的眼中冷寂而空旷,看着丹壁下的臣子:“你们之中,也许有人有过而无不及,也许有人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朕要告诉你们,朕不是一个姑息养奸的皇帝!史书工笔要写,要把刻薄嗜杀这四个字冠到朕头上,朕也认了!大佑传到朕手里,被朕断送了,这才是真的愧对祖宗!”
那一天,所有在场的臣子都见识到了皇帝冷酷森然的一面,他站在高高的须弥座上俯视他们每一个臣子,那诛心之言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胆战心惊,两腿发软。
走出景运门,高趱平走到陆承望身边:“皇上大安了,实在是好事一桩。我在迎客楼摆上一桌,你我兄弟喝一杯如何?”
弹劾季安贪污是陆承望的主意,他是个保守的臣子,他顾虑一旦真以谋逆之罪论处,将会牵连一大批人,新帝登基之初,理应施行仁政,不宜大动干戈,所以只责罚季安一人是个极稳妥的法子。
可他想差了皇帝,他下了狠手,大刀阔斧地铲除这些遗老遗少,不徇私情也绝不手软。陆承望此刻哪里会有喝酒的心思,他叹了口气:“我心里不安,今日的酒就算了吧。”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安,“如此生杀,只期望不要影响我大佑的国运啊。”
“皇上登基也没有真正让钦天监参详一二,”高趱平摇了摇头,“皇上不信这些,认为人定胜天。可我觉得确实该找人看看。这些东西,还是不可信其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朝堂的描写了。下一章对手戏上线。
入V的日子还没定啦,还需要和编辑商量,也许是下周周末前后。
虽然萧恪这人狠戾,但是看着他对那些人痛下杀手,我心里觉得很爽很喜欢他!
第18章 小叶朴(三)
前朝的事,自然不会影响到后宫,若是影响,也不过是水面儿底下藏着的暗潮涌动。那天陆青婵晨起之后打算做胭脂,叫子苓取了些新鲜玫瑰花瓣儿,取了一个玉臼,十指纤纤地握着玉杵,细致地舂着。乌桕树萌出嫩绿的芽,那斑驳的树影就落在她身上,她头上插着一个掐丝点翠的簪子,那颗玛瑙红珠子就落在她的脸侧,一晃一晃的越发显得她肤白如玉。
萧恪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昭仁殿的,绕过那朱红的影壁,今年新漆好的朱红宫墙下头,陆青婵垂眸坐在锦凳上,左手握着玉臼,右手拿着玉杵,听到声响便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离她不远处,鎏金的铜鹤映着金灿灿的日光,那石头做的灯亭上头,此刻竟落了一只麻雀。
说起紫禁城啊,四时风物各有不同,三大殿、乾清宫,处处都带着肃杀,在描龙绘凤的画栋雕梁底下,是多少你来我往的博弈,是多少刀光剑影下的表面平静,萧恪从乾清门回来,只觉得百骸之间有汹涌的怒气横冲直撞,他不知道怎么竟径直走到了昭仁殿来。
在西一甬路喝了一肚子的风,空气到了昭仁殿里竟莫名的暖软起来,瑟瑟的风倏尔停了,这方寸的院落里百花葳蕤,芳馨簇簇。一缕光照在那个端着玉臼的女人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暖软的金光。
春深似海。
萧恪还能想起那一日,他闭着眼,陆青婵落在他眉心的纤纤手指,还有她轻声慢语的嗓音。这个世界,处处都是明枪暗箭,他走的每一步都踏着荆棘和枯骨,可陆青婵是暖的是热的,她是这样鲜活地生长在这阴云密布的紫禁城,她立在这,就能让人觉得这座吃人的皇城里,也有着那么几分岁月静好来。
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单单看着她,就让人觉得这世上还有值得人留恋的美好事物。
陆青婵站了起来,亭亭地对着他行礼。
他走上前来,能看见她手指尖上染着的点点红色花汁子,这双手啊细腻又纤细,指甲上染了一层浅红色的蔻丹,指甲约么刚养不久,后两指的指甲不过寸来长,修得圆融精致。那细白的腕子上带了一个冰糯种的飘花翡翠镯子,老坑的种,水头极好,都说玉养人人养玉,这镯子看着就知道已经戴了好几年,衬着她白皙的肉皮,从细枝末节里都能看出几分娴雅澹泊来。
萧恪虽然刻薄寡恩,但对于那些生命中迎来送往间收到了些许温暖,记忆却尤为深刻,在弘德殿里养病的日子,他昏沉着没有印象,可陆青婵却守在他身边,虽然不多话,可萧恪每每想起,竟觉得腔子里,涌动着一股子莫名的暖流。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上刚沾了血,几十条人命,就在这手指间转瞬灰飞,他忍不住把手握成拳,只觉得手指尖的血腥气与花香馥郁的陆青婵,极其不相称。
可抬起头,陆青婵已经轻声细语着叫子苓给他倒了杯茶。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伶仃的女人,就让人觉得温柔又熨帖。
“你在做什么?”
陆青婵把手里的玉臼拿给他看:“摘了玫瑰花瓣做胭脂,现在已经把花瓣舂成了花浆,再用今年缫的蚕丝剪成小块吸足了花浆,放在烈日底下用太阳晒干了,边收进瓷盒里存起来,用的时候和细粉兑好就能上脸了。”
也只像陆青婵这样有细致心的女人,才有闲情雅致把时间花在这上头,萧恪看着她把玉臼放在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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