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第301章


经过大部分都是虔诚基督徒的美国中产阶级精英的杂志订户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主的仁爱之心居然在遥远贫穷的中国山区结出了累累硕果,各个热泪盈眶,从此后“八福客栈”在西方社会有了名气。
话说到现在,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大堆孩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虽布料低劣,做工粗糙,但都浆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整整齐齐,见到厅堂里坐着几位陌生的客人,立刻停下来规规矩矩地问好,教养可不差。
“怎么,怎么这么多小娃娃?”奉九结结巴巴地问。
她一眼罩过去,怕不是快一百个了,坐在一旁的秋声也大吃一惊:她们何尝想到在这么个贫困的山区,居然会有这么多小孤儿。
“是啊,真不少,都是苦命的孩子——这个曾经叫‘九毛’”,她指了指一个笑得灿烂正忙着给孩子们穿衣喂饭的小女孩,动作麻利轻柔,“我只花了九毛钱就从她亲生母亲手里买下了她,后来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美恩’,是我最得力的小助手。”
她又接连指了指几个孩子,说:“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娃儿,当年八岁,叫‘少少’;这个女娃儿,叫‘宝宝’;那个一瘸一拐的小可怜,叫‘兰香’”。
这些,都是她最开始收留的孤儿,后来,她收留的儿童、难民愈来愈多,直至她不得不建立了一个难民收容站。
奉九的心被触动了,心中一阵激荡——她望着这个伦敦女佣出身的毫不起眼的瘦小英国女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想向她靠拢,从她身上汲取精神力量的冲动。
“艾女士,请问,您发的是终身愿么?”
“是的,我早已嫁给了上帝。”艾伟德调皮地挤挤眼。
奉九觉得修女的生活虽然物质上是辛苦,但精神上极其富足,不拘泥于自身的遭遇,又崇高又单纯,于是眼光里就带出了艳羡。
“不过您可不行,这么美,又这么优雅、有学识,宁夫人,您天生是做人家太太的。”
奉九不好意思地一笑。冲动过去,奉九立刻把刚刚一瞬间抛诸脑后的丈夫和孩子们记了起来——其实,每个人的机缘不同,造化就不同,真用不着羡慕着谁,或怜悯着谁,各有各的缘法罢了。
她们接下来又谈了很多,虽文化层次差异巨大,但她们的本性是一样的,所以对于如何同时经营客栈及孤儿院,照顾好挑剔的客人,和这么多的小孩子,两个人有得聊了。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今天结识了艾修女,她才相信了这句话。两个女人由此迅速地亲厚起来。
艾伟德如此勤勉,不求回报,怎么会不得淳朴的阳城人的心呢?
行言至此,奉九也没听到艾修女一句夸赞她自己的话——她的性格低调,不事张扬——但奉九还是知道因受她的感召,越来越多的本地人皈依了基督教,她的顶头上司,一直立足泽州传教的“剑桥八贤”之一的司米德夫人对她大加赞赏。
两天过去了,奉九天天来到客栈,抓紧机会与艾伟德谈话,顺便和秋声一起,帮着作点活计,当然她作活的水平,那就是见仁见智了,反正秋声皱着眉头看过后,一把夺过她正在纳的鞋底子,转而塞给她孩子们的写字作业让她帮着批改,奉九也很满意,这活儿她行。
艾修女轻声问奉九,“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放脚的女人越来越多了?”
是啊,这么一说,奉九想起来,她们因为八福客栈已满而另外投宿的房东家的小女儿,刚来时哭哭啼啼的,今天开始又蹦蹦跳跳活活泼泼的,一打听才知道,原本房东太太卫嫂子给闺女缠脚缠得鬼哭狼嚎的,昨天晚上才放开了。
她眼睛一亮,“怎么,这事儿与嬷嬷有关?”
艾修女腼腆地说:“是县长托我一直推行‘天足运动’,我就跟我们的教众说了几次,又去几家顽固的走了走,现在看来,成效还不错。”
奉九这才知道昨晚卫嫂子家来的客人,就是艾女士。
奉九看着已入乡随俗穿惯了中式高领倒大袖的衣服,更入乡随俗地学会了中国人传统的谦恭态度的艾修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嬷嬷,您真了不起!我怎么听说,前几天县监狱突发暴动,典狱长找您居中调停,骚乱也是很快就平息了呢。”
艾伟德羞涩一笑,并未作答,此时院落里传来帮佣正在用辘轳打水的锵然之声,秋声在跟小孩子们游戏,她也想念自己的宝宝了吧;远处有寺庙传来了沉闷的鼓声,向外望去,能看到陪伴康熙三十五年的经筵官、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连绵层叠、巍峨壮丽的旧居“午亭山村”,横亘晋南的中条山东段历山的主峰舜王坪摩天碍日,云遮雾绕。
目前还算平静的山区生活,很适合艾修女平和的性子,奉九打算再住几天,就与她告别,她们的内心都为此感到了惋惜。当然,此时两人谁也没想到,接下来,她们不但没有马上分别,反而会联手完成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创举,并因此对他们今后的人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第117章八福客栈(下)
奉九和秋声在两位侍卫的陪护下,离开了“八福客栈”,回到了他们的客居之所。
吃过了简单的晚饭,奉九独自一人坐在饭桌前,回想着艾嬷嬷后来的话:她说其实基督教神职人员都有严格的戒律,不得持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可从去年开始,她就破戒了——
她曾在阳城遭遇日军轰炸时避走离此地不远的泽州,并将卫斯理泽州宣教站改为临时医务站,救助那些从太行山脉遭轰炸的各镇撤到此地的受伤难民。彼时第一战区兼晋察冀总司令卫俊如将军的中央军希望进入她的医务站接受救治,但艾伟德以教会规定需要严守中立为由拒绝。
没想到隔天就有一支走错了路的日军小分队突然蹿进宣教站,大概是人单势孤,虽有枪但没有大肆杀戮,可照例还是洗劫了一番,并喝下大量抢来的酒直到酩酊大醉,又把忍无可忍前来理论的艾伟德一枪托打得昏了过去,趁着夜色偷偷溜走了。
闻讯赶来的中国军队也没有逮到他们,直到现在她还时不时莫名其妙地头疼。
泥人也有个土性,更何况这已不是艾伟德第一次挨日本人的打了:更早些时,她曾在骑着骡子去偏远山区宣传“天足运动”时,被头顶飞过的日军军机上的飞行员一梭子扫过来,子弹擦肩而过,伤不严重,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连同骡子一起滚下山,差点没摔断了脖子。
幸好日军飞行员此次只是顺手拿行走在太行山区小路上的中国老百姓开枪取乐,要不然,艾伟德早丢了性命。
新仇旧恨一起兜上心头,她的中立立场已发生了明显的动摇。第二天,一位卫将军手下的情报上校军官前来拜访。
这位三十多岁的晋军上校姓包,英文流利,谈吐有礼,艾修女对他印象良好——他们很自然地探讨起“善恶”,包上校不客气地说日军毫无疑问是恶鬼,而中国人的抵抗是为了善,劝她不要拘泥于教规,非常时期就应该有非常应对,助善而拒恶,这才是基督徒的本分。
他还举例说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雷将军”——雷鸣远,原本是位加入了中国国籍的比利时天主教神职人员,但日军灭绝人性的暴行终于让他抛弃了中庸之道,率领教友扛起了抢,组织起了战地服务队、救护队,在太行山一带救治伤兵、救济难民,声名赫赫。
艾伟德的最后一丝顾虑也被与她有类似背景的雷将军的所作所为消除了,她终于同意了卫将军的请求,打开大门,让中国军队进入了宣教站。
奉九听了也很为艾伟德的审时度势而感到高兴。
此时回到客房的她不知怎的又再度想起这段话,清新的山风顺着大开的窗子扑进来,带来初春时节草木萌发特有的甘醇温润的气息,不免胡思乱想着,这位上校姓包?三十多岁?不会是包不屈吧?她马上摇了摇头——虽然这两年抗战形势越来越紧张,他们夫妻在修文与包不屈的通信早就中断了,但她觉得,包不屈应该是在广东或香港、南洋一带,而不是还留在北方。
她打开院门,打算出去走走,这里的夜晚非常宁静,古道犹存,人心淳善。
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客栈,忽然看到艾伟德正在和一个身着中央军军服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客栈门口的马灯下说着话。
她走上前去,轻轻喊了声:“嬷嬷!”
艾伟德一探身子看向她,高兴地“哎”了一声,又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刚要给他们介绍,忽然发现面前的包上校迅速地转过身去,不可置信地瞪住了对面的女人。
“奉九?!”
“包,包兄?!”奉九受到的惊吓一点不比包不屈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两人异口同声,呆了一下,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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