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第302章


“包,包兄?!”奉九受到的惊吓一点不比包不屈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两人异口同声,呆了一下,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果然是人生一大惊喜。这是包不屈送奉九回到宁铮身边后两年多以来两人的头一次会面。
艾修女笑了,原来是两个老朋友的久别重逢,她正好与包不屈谈完了话,马上跟他们道了别,放心地进了客栈。
包不屈和奉九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顺着阳城不宽的马道向外走去。
“我就租住在那边的羊肚儿客栈。”奉九抬手一指。
“秋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瑞卿也放心?”久别重逢的喜悦甫一过去,包不屈立刻担心起她的安危,皱起了漂亮的眉头。
“秋声爱睏,早睡下了,还有两位侍卫呢,”奉九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个小伙子只要奉九一出门,不用想,肯定尽职尽责不远不近地跟着。包不屈看到这两个人,心才算放了一半。
奉九笑嘻嘻地逗他,“哎,你可别把我给卖了。倒是你,到底还是从军了?”
包不屈站下了,穿着蓝灰色国民军装的他显得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经,也衬得他有了一种罕见的英武刚劲。
“你怎么还这么任性?”他不客气地说。
“什么?我任性?还什么,‘还’?!”奉九很惊讶,她这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这么评价自己,尤其是自结识以来一直对自己言笑晏晏的包兄。
包不屈对她的没有自知之明感到无奈,“你呢——如果跟女子在一起,就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一个;可如果跟男子在一起,那就经常任性妄为。”
我呸!奉九一听不干了,作势撸撸袖子,打算好好跟这个她以为早已改邪归正,没想到还是一肚子迂腐的老朋友好好掰扯掰扯她怎么就任性妄为了。
包不屈眼里只见到月华下那一段雪腕凝霜,其上箍着一抹金色,荧荧晶晶,勾魂夺魄,正是她从“双十二事变”前离开西安后从未离过身的那只凤镯,在美国时,他偶尔会看到她珍爱地擦拭,从不让它的光华有机会变得黯淡半分。
奉九略作回想,好像是有几次没听他们“两位好兄弟”的话,“那是因为你们不懂得尊重女性,总想做我的主,就问你们,凭什么啊!”其实宁铮还是改了不少的,奉九表示满意。
包不屈一看奉九这架势,鼓着嘴巴,星眸闪亮,立刻没出息地服了软,一种不那么陌生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就好像小时候因嗜糖而牙痛,所以好一段时间都被大人严禁接触糖果,而当他费劲巴力瞅着空子偷出一小坨闪着亮光的棕红色麦芽糖,“啊呜”张大嘴巴准备美美享用时,却因为太过急切而把整团掉到了地上,沾了泥沙,眼见得不能入口了,霎时间就难过得不得了。
他垂下头,粗黑卷曲的睫毛在深深的眼窝里不停扇动,努力平复着即使再多年也无法挥去的失落。
“我说的对么?”事关女性尊严,奉九捍卫到底,扬着下巴双臂抱胸,诘问着。
“你说的对,都对——不过你怎么还不回去,瑞卿还不得急死了?”
“他现在应该知道我在这的,”奉九嘿嘿一笑——按时间算,二哥二嫂应该早到了贵阳,也告知了宁铮她去了阳城看望艾修女的事。
她又简略地交代了此次的行程安排,“也是他劝我趁着参加婚礼出来走走,给国家,为抗日多做点事的,顺便把他那份儿也带出来。”奉九忽然收了笑,神色沉静下来。包不屈当然明白,看着她有点难过的样儿,赶紧转移话题,“来,帮我看看,我这一身戎装,是不是也不比瑞卿差?”
奉九“咕唧”一声笑出来,强忍着拍他马屁:“公瑾转世,雄姿英发。”
“不能有那么倜傥吧?”包不屈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别的不说,生于庐江的周瑜应该没他这么黑。
两人打趣了一会儿,包不屈正色道:“说正经的,日本人去年因为冬天撤回太原后,最近有情报说可能又会杀回来,你还是赶紧撤了吧。”
“嗯,我不会扯后腿的。”到了大事上,奉九当然拎得清。
奉九又好奇他怎么从军了,包不屈不好意思地说大家都在为救国做事情,他怎么能落后?捐了家产再捐人呗。奉九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又调侃着说:“行啊,我们几个以前都是富可敌国,现在可好,一个赛一个的穷了吧?”
包不屈哈哈大笑,“如果你想吃顿好的,我还是请得起的。”
刚刚光顾着盯着她的脸,现在谈话告一段落,包不屈这才得空上下打量奉九,旋即发现,奉九穿得跟当地妇女无异——枣红色小白花平绒斜襟上衣,肥肥大大的黑色扎脚裤,手里还抓着一方蓝底碎花头巾,土气得不得了。
包不屈笑了,“你可真够入乡随俗的。”
“那是。我很喜欢山西这个地方,喜欢太行山这一带——民风淳朴,乐天知命,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艾嬷嬷,真是个了不起的女性。”
“你们关系很好么?”包不屈停下脚步,看着奉九。
奉九点点头,“一见如故,我们很谈得来。”
包不屈说:“艾女士是你能乐于结交的那类人。人很通达,从去年开始,不但让我们的军队进医护站,还经常给我们递情报呢。你说她这转变有多大。”
奉九想着刚刚在客舍还瞎猜这“包上校”不会是包不屈吧,没想到还真的是,这种意外之喜让人能分外领略旅行的可爱。
“奉九,我虽然鼻子高了点,但我首先是个中国人。”奉九想起艾伟德的话,她这种觉悟,即使某些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不见得有,奉九心内无限感慨。
包不屈是特意来对嬷嬷表示感谢的,并带来了卫司令对她的褒奖状,马上就得离开,他把奉九送回客舍门口,冷不丁地把奉九搂进怀里,闭着眼睛轻轻嗅了一口怀里这具柔软的身躯上白玉兰般清新的气息,暖声道:“明天就走。一路小心。”
“好,你放心。也请你珍重。”奉九感受着老朋友的关爱,心里暖暖的。
包不屈放开奉九,后退两步,缓缓举手,给奉九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奉九第一次看到包不屈如此一板一眼,与他多年来给她留下的洒脱不羁的模样反差太大,这又把奉九给逗笑了,他们挥手告别。
没想到,半夜出了事儿——洪昌利忽然得了急病,疼得无法忍受,死死捂着右下腹,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居德生在一旁扎着手六神无主。
早被叫起来的奉九赶过来一看他的症状,初步判断是急性阑尾炎。她和秋声商量一下,一致决定让居德生马上带着洪昌利去泽州救治。他们几个连艾伟德都算上,只会些包扎换药之类的小手段,哪里能对付得了这种需要马上手术的危急情况?
居德生还不想走——他受司令重托,要保护夫人周全;可同伴在一旁再不赶紧医治,只怕会肠穿孔、腹膜炎、败血症……个个能要人命,他咬着牙,陷入两难境地。
奉九可没再给他机时间纠结,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出门去。她明确告诉他,明天一早她们俩就去找县长表明身份,自然会有人管。
说话间秋声早利利索索替他们收拾好了一个包袱,牵出马棚里现成的两匹吃饱喝得、膘肥体壮的青口大驴骡。奉九看着居德生把洪昌利扶到骡子上,扬手在一头骡子屁股上轻轻一拍,轻声喝道:“别废话,走着!”
洪昌利伏在骡背上,眼含泪光,遥遥给夫人做了个揖。
奉九和秋声这才都松了口气,对视一眼,暗暗祈祷他们能顺顺利利到达泽州,转危为安。
第二天一早,奉九和秋声退了房,直奔县政府,路过客栈时进去看了一眼,没想到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连艾伟德带孩子们都在收拾东西,小孩子们在大孩子的示范下,把自己的小铺盖打成一个可以背在背上的行李卷,老杨则忙着把粮食、馍馍、咸菜和一摞粗陶瓷碗放到驼筐里。
“嬷嬷,这是怎么了?”奉九直发懵。
艾修女抬头看到奉九,也是一惊,“哎,我这刚得到信儿,都忙疯了,也没顾上你……不是,你怎么还没走?”
“一个侍卫突然病了,情况危殆,我请另一个侍卫把他送到泽州的医院去医治了。”
“泽州……也不安全了。奉九,你也得赶紧离开这里,我也是,我的一百个孩子都得马上带走——日本人很有可能马上扫荡,孩子们得去西安才行。”
奉九的心往下沉,这才知道今天一大清早,就有太行山上与艾修女交好的山民送信儿,说是观察到了日军的异动,看情形马上就要出动地面部队扫荡泽州,下一站肯定是阳城,告诫她马上离开。
艾伟德一边急慌慌地收拾东西,一边说,她现在唯一的安慰:前一阵子在泽州时,出于安全考虑,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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