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晏庄》晏庄-第23章


旺春一听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定是去给她主子报信儿的。她也是好说话的人,自让四儿去了,自己回去把绿豆沙冰拿出来,分与了院子里干活的小丫头们。天热天暖的,都没个笃定的时候,堪堪瞧着就是要到正夏了。
书斋小院里不比大宅院,一株银杏就戳得极高,孤落落要冲天一般。院里也难进风,更是生出热意来。合欢没心思与文先生切磋文识棋技,自在窗下案上练画儿,以求宁神。上一层水墨稍等片刻,干了再作下一层,免得氤得没了样子。
她画青藤大倭瓜,搁笔拾一块金丝缠底儿白釉盘里的冰块子往嘴里撂。冻得牙根也疼,却顾着样子生含着。化下大半,通体透凉,舒服得快没了边儿。原那冰盘搁着只是降暑的,没人拾那个吃,她却在这上头找乐子。余下小半无味不冰,她便裁了一截儿宣纸,包在里头。正小心搁去案角上,窗下冒出一人头来,惊得她抚胸一跳。
窗外扒着的原是四儿,贼兮兮地露出一对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小声道:“姑娘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合欢觑了她一眼,压下神儿,顺了下衣袖,去跟文先生请准,“太太叫我回去一趟,说是有事儿。这半晌便学到这里了,明儿再来向先生请教。”
教女孩儿家读书,哪里能真苛待。不过懂些道理,识些字儿,不至闹笑话也就够了。他也知道这七姑娘最近几日无心课业,并不苛责。理了下白色衣衫的青袖口,便让她去了。
合欢绕过门侧梅花古琴,出了书斋,踏过一段青石板小道儿。在院门上看到四儿,携了出去到一边去,小声嘀咕,“你有什么事,特特跑到这里来跟我说?若是鸡毛小事,火急火燎的,定要罚你。”
“事关姑娘终生的,能是小事儿?我看姑娘这几日盯着这事儿,自然要来告诉你。”四儿四周看看,“靖王府上的官媒来了,不知说的什么。”
合欢敛目一想,并不犹豫,礼数规矩也往脑后抛了,“走,咱们暗处听听去。”
如此,穿过三五间绿瓦粉墙的六边花窗宅院,到了正堂。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绕到堂前,扒在窗下,猫着身子听墙根。正附了耳朵上去,呼拉拉的一堆人从正门里出来了,说笑相辞。合欢和四儿顿了身子,尴尬之情难以言表,自不敢转头看出来的人。合欢一副“你们应该没看到我”的表情,默默低着头就跑了。四儿也不敢言声儿,撵着跟上去,消失在正堂前。
陆夫人暗笑了一下,看向官媒,“娇宠坏了,没规矩,回头收拾。”
官媒掖了手里的红锦帕子到袖中,福相满满,“话我带到了,这厢就回去了,夫人不必相送。若再有事儿,我自登门拜访。普天之下,能与靖王结亲的,都属难得,夫人好福气。”
“有劳了。”陆夫人笑得端庄沉静,叫刘妈妈,“送送秦嫂子,不可怠慢了。”
看着人下了阶矶,陆夫人方才转身往正院里去,心里眼里皆是婚旨下了以来没有过的轻松笑意。入了上房不见合欢,自往抱厦里去。绕过青花落地罩,但见合欢收腿坐在罗汉榻上,脸上是知错小狗一样的乖俏表情。看陆夫人进了屋,她忙要下榻行礼,陆夫人却迎上去,直接往她旁边坐了,侧身盯着她,“知错了?”
合欢收了身势,“知道了,原不该私自往正堂里去。扒在窗下,更是不该,有损体面……”
“不罚你,要罚你那丫头四儿。”陆夫人冲她伸手,牵她到自己那边儿去。
四儿在外头把话听在耳朵里,十分伤神,又提裙默默浇花儿去了……
合欢往陆夫人怀里趋,“我才刚到正堂,就碰见你们出来了,否则必不会叫娘亲抓住。那官媒上门,带的是什么消息?娘亲与我说,我好早做准备。”
陆夫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将说未说的时候,忽调了语气,叫旺春,“才刚冰食没能吃成,再沏壶凉茶来。”
合欢急得挠爪子,作势在陆夫人胳膊上来回划了两道,娇嗔道:“娘亲快没逗我了,说与我听吧。叫我干着急,急出症候来,方轮到娘你着急了。”
陆夫人生笑,抱着合欢在怀里。她耳垂上的碧玉坠子,蹭在她脖间,凉意软软。再不逗她的,只道:“官媒来说啊,靖王最近得了命令,要出征去。具体哪里生了动乱且不知,但他是没时间再管婚姻嫁娶之事了。请期的时候,还要往后捱捱。”
“捱多久?”合欢眸子里亮起光点,急忙问。
恰时旺春端茶进来,给陆夫人和合欢各倒了一杯。合欢却不吃,只是盯着陆夫人,等她说话。陆夫人吃了口凉茶,才接着说:“官媒托了靖王的意思,说是两三年内不必张罗。念你还小,让你多在娘家习练习练。怕早娶回了家,做不了当家主母。不知什么缘故,那靖王倒还通得人情?”
合欢欣喜,从眸子蔓延到嘴角。双唇不点口脂,亦粉嫩得如初春娇花,勾起浅浅的笑意。她想的倒不是靖王竟还通人情的事情,而是齐肃定是帮她说话了。这正是第五日,他说会在羽商阁等她。
合欢神思不专地与陆夫人说着话,等陆夫人要回房的时候,她跟脚就下了榻。追在陆夫人身后,与她说自己要往羽商阁去。晚膳也不必备了,她要吃羽商阁小厨房的饭菜。走罢又回身,“若是回来晚了,别叫墨七和四儿催我去。三叔那里放心,我睡一夜也无妨的。”
陆夫人这厢心情好,都应下来,任她去了。此前着急要教规矩的,往后这事儿也可慢慢来,不必急在这一时。眼下情势是好了,都可放松些。压在心底一月余的石头,可算是裂出光缝儿来了。
出了正院,心里急切欢欣,欲告知己好事,合欢脚下步子便也生急,头上金丝镶红宝石步摇也晃得打起了纠结,在耳朵边震响。实在妨碍得紧,她索性伸手摘下来,捏在手心儿里。到了羽商阁,领头丫鬟来开门,她开口便问:“三叔在么?”
“不在,七姑娘来找老爷?”领头丫鬟让她进院子,往常她来的时候多不会问人在不在。
合欢笑着摇头,稍提湖绸裙摆,跨过门槛,“那有别的客人在没?”
领头丫鬟合起院门,回身跟在她身后,“惯常来咱们羽商阁的客人也就一个,老爷允他随来随往,跟七姑娘是一样儿的待遇。只是好几日不来了,今番也不在。”
“哦。”合欢应了一声,“没旁的事了,你忙你的去,我自个儿待着。”
丫鬟不扰她,自识趣退下去,主子间的事从不掺和。合欢一个人往乐房里去,心情好得饭也不惦记吃,只歪到窗下罗汉榻上等人。她想他总是会来的,只是时候早晚罢了。她要跟他讲,暂脱靖王魔爪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儿。她还要谢他,帮她这样儿一个大忙。
合欢期期靠在小案几上,什么也不做,一直等到睡着,嘴角还抿着欣然笑意。蜡烛在青铜烛台针尖上披挂残泪,烧尽了,余下一屋昏暗。
她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觉得冷,便缩了下身子。再要睡时,只觉有人给她盖了东西,黑影罩在眼前,有低压之势。蓦地睁开眼,果见一男子正站在她面前的黑暗里,长身而立。
合欢曳曳从案几上直起身子,揉了下眼睛,因是乍醒的,鼻音灌得声音憨娇,慵懒得挠人心窝子。她问:“齐肃,是你吗?”
☆、第23章 金翠琉璃
“是我。”
“我来晚了。”
夜色中齐肃的声音显得越发铿锵沉挫,落在耳朵里十分动听。这是成熟男子特有的声线,比白日里听起来更为饱满,低抑的却不沉闷,搅弄着夜色起了魅惑。
窗外月光稀疏,跳在琉璃瓦檐儿上,在窗纸外打了个回折,不能洒进窗子来。合欢懒懒的,抱腿搁着脑袋,看着他的暗影去到对面坐下。她想去点上灯,想了片刻又作罢了——还是不相见吧。有什么非得见着脸的理由呢,想来是一个也没有的。她虽有少女心思,但终归脑子也是最清明自持的。
她说:“谢谢你,靖王延了请期之礼,我能在国公府安心长大。算是受了你的恩惠,你要什么,我好送你。”
“不值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齐肃身子端得直,“能帮到姑娘,是在下的荣幸。与姑娘相识,也实属缘分。姑娘是个可喜之人,相交能悦心悦性,在下已是受了恩惠,又岂有再要姑娘东西的道理?说起来岂不是小人,肖想的只是物件儿。”
合欢笑,松络了身子往案几上歪了歪,“你想多了,我也没什么好物件儿要送你。只近日因要出嫁,学了许久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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