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晏庄》晏庄-第24章


合欢笑,松络了身子往案几上歪了歪,“你想多了,我也没什么好物件儿要送你。只近日因要出嫁,学了许久针线活计,尚没成气候。等明儿我绣得好了,给你做个荷包,你别嫌弃。”
齐肃道好,“既是姑娘心思,不收岂不糟蹋了。”
合欢算计过,她与齐肃见过拢共没几面,但却渐次心热,说得话也算掏心掏肺。她不知道齐肃待她是什么,真知己,还是不过闲余来逗逗乐的小丫头。她瞧得出齐肃是喜欢自己的,但这喜欢终归与情爱无关,那是最发自内心的对美好事物的本能趋近。大抵是与她在一起开心,因才惦念吧。
但不管是何情感,合欢都不在意,也没有旁的希冀,只做知己,面儿也不必见的知己。《铜官窑瓷器题诗》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合欢却想得通透想得开,喜欢就得拥有?没有这样儿的道理,又哪有穷恨一说呢?
合欢一直觉得齐肃是话少的,劝慰人的话也不大会说,今晚却好似说得多了些。也不知说的什么,后来她撑不住困意,便还是歪在案几上睡着了。
她歪身趴着,头压在胳膊上,衣袖往下褪了些,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在夜色中亦可见得。齐肃伴着这安静的夜色歇了话,听着她呼吸声均匀,自不吵醒她。若不瞧面容身段,有时会生恍惚,这个姑娘应是个大姑娘。但见还是小的,只觉惹人喜爱,成日天带在身边儿也厌烦不了。
齐肃复静坐了一阵,为自己这大半夜来赴约的细腻心思笑了一回。他没对谁这么精心过,难为上心这么一次,居然是对七岁的丫头。其实娶回家也未为不可,诚如陆瑞生说的,当做女儿养着便是了。能有这么个闺女,也是八辈子修来的。但她还不愿嫁,那只能由着她在国公府长大了。
齐肃带着夜色出门,身披清浅月光。羽商阁上夜的小厮给他开门,等他出了门便阖门落了锁。门外停着灰木镶金的马车,车楣前挑两盏小灯,幽幽散着光。他甩袍上车,锻银的门帘子从奴仆手里振落直坠,挡掉了车外夜景。圆滚镶钉的木轮子轧过国公府后半侧土地,晃得车厢也动起来。
合欢不知道齐肃是何时走的,夜间断了眠,她清早醒得也迟。有光线打进推窗,照在面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压下两道暗影儿。直等光线再明亮起来,她才醒了。她睁眼从案几上直起身,瞧见身上青面银滚边儿的大摆披风,嘴角便堆出了笑意。
四月底的天气,清早还热得不甚明显,屋里却难免没有一丝闷气。合欢回身推窗,只推一小半儿,趴在窗缝中抿吸外头的空气。院子里有两个青衫绿罗裙的小丫鬟在洒扫,交头接耳说着话。洒扫罢了,顺势在廊栏上一坐,小做休憩。
合欢原想推开窗子叫她们过来闲说两句,手指刚搭上窗沿儿,忽听得其中一个说:“老爷昨儿个又没回来,也没有交代。莫不是……又是因着那角院儿里的沉姨娘?”
“这谁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儿,还有告诉我们下人的?那沉姨娘有什么好?听说老家是乡下的,闹了饥荒被卖了出来。也就是命好,大老爷收了做房姨娘。却不知什么手段,又与咱们老爷拉扯上了,可见是没脸没皮的狐狸精,什么玩意儿?”
“但凡咱们有她一半儿狐媚子,也不能在这院儿里洒扫这么些年头。”都是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儿,有点儿心气的都想争个头脸。没有放不下的身段,只有旁人瞧不上的面容性情罢了。这丫鬟捻酸也只是一阵,转而又说:“昨儿夜里有人上门,你知道么?”
“这不知,什么时候?”
“三更的梆子响过了好一阵儿,我起来方便,在廊角瞧见的。想来还是老爷那位常客,也不知什么身份,那通身的气派,咱们老爷也比之不及。你知进了院子做什么?直直往乐房里去了……”
“乐房里不是还睡着七姑娘……”听话的丫头豁然,然又戳了一下手里的竹枝扫帚,在地上滋出泥印子,“这不能够,七姑娘才多大,不过七岁。”
“谁又说什么了?偏你自个儿瞎想,又来掐我的话,什么道理?”说话的丫头故意嗔她,听得院门上有人敲门,忙收了混闹之态,往门上开门去了。
合欢收了搭在窗沿儿上的手,到底没有出声儿。府上下人一处嚼舌根子是常有的事,听墙根的也大有人在,譬如现在的她。她听墙根儿从来都当闲话听,并不往心里去。管得住什么,也不能在人舌头上落锁。
她跪在罗汉榻上,把身上那件儿大摆披风抖铺开,鼓风一荡,丝丝幽幽的龙延香沁在鼻间。精心对折起来,再反复打对折,最后那一方上便是曳摆处的金丝八宝纹。合欢伸手上去蹭了蹭,想着这金线哪里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她把叠好的披风放到案几上,乐房嘎吱裂开一道缝。伸头瞧了瞧,是墨七进了屋,身后笼着一层光,左耳后精心编了两根细麻花,垂了发梢在肩上。心情好,瞧什么都是称心称目的。
“姑娘醒了?”墨七绕过门口镂花插屏,到合欢面前,跪到脚榻上给她穿鞋,“睡得可还舒服?要不是太太特意交代,昨儿个我和四儿便把您背回去了。在这里睡一宿,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又是什么?太太说了,今儿个不必上学,将养将养。”
学上不上于合欢来说也没什么要紧,她乐得清闲。走时亲自抱上自己叠好的披风,与墨七一道儿回陆夫人院儿里去。墨七瞧她抱的是男人的物件儿,自然要问上一问。她一心一意全在自家姑娘身上,样样儿小心,这事儿大是不会放过去不问的。合欢知道她的性子,遂拿陆瑞生搪塞一番,到底是敷衍了过去。
回到正院抱厦,合欢让墨七腾出一格衣柜来,单放了这件儿披风,不忘嘱咐:“别叫人碰了,放着驱邪。”
“庙里求来的?也能驱邪?”墨七嗔她。
她蜜意地笑,“比庙里求来的还灵验百倍呢。”
有些欢喜是自个儿的,说出来别人也未必省得,兴许还坏了滋味儿。其中妙处,唯有暗搓搓窃喜的时候方得知得。她时常期望去羽商阁会一知己的心情,不能为外人道。原因譬如,你对一个瞎子说牡丹芳艳,徒坏雅兴。凭你怎么动容,在旁人那里都是无味白水。
忙活梳洗罢了,合欢去给陆夫人请安,早膳用的是切半烧红苕、四喜包子、玫瑰搽穰卷儿、几碟腌制小菜,和香菇鸡丝粥。吃完漱口净手,她拿棉巾子擦干了手便要回抱厦去,说起来有要紧事,她要回去铁杵磨针做绣活!
“急什么,有一样儿事要叫你帮我做呢。”却是刚辞,就被陆夫人叫旺春把她拦下了,拉了按在炕上。陆夫人过去拿起四折白纸递到她面前,叫她看看,“给你祖母去的信,昨晚我拟了不小时候,算是定下了。欢儿字好,帮我誊抄一份,费不了多少功夫。”
合欢抖开看了两眼,“写这个做什么?”
请期之礼后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还要特特写信告知那位太夫人?合欢对这位祖母是有印象的,凭国公府这等富贵人家,也没养出富态来。双腮瘦凹,眸子阴翳。许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儿,今番老了,怎么瞧怎么是个刻薄的。所谓相由心生,大抵也就因为她是个刻薄的人。
陆夫人心思昭昭,“早些送去,兴许你祖母和婶子还没登船,或行途尚短,还可回去。如此,岂不免于她老人家奔波么?”
合欢会意,“噗”笑出来,“娘亲对老太太的孝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第24章 萃蓝碧玺
从江南到京都,平路山川,足有一千多里地儿。旅途往来,行途上顺遂的,少说也要消磨上一个月的光景。合欢把陆夫人的信誊好压封派人送出去的时候,去陆平生上封信送出的时间已有小半月。陆夫人思量着,太夫人即便要往京城来,也得收拾整顿小大半月才能出门,刚好得了这封信,便不必动身了。
撂下心思,陆夫人算是惬意了下来,嘱咐合欢,“针线少做些,回头伤了眼,哭也哭不出来。前儿还闹手指扎成了蜂窝,这几日又跟魔怔了似的,什么道理?横竖婚期不定了,不需这么紧赶的,撩开手,将养一阵子再说。”
合欢嘴上应得勤,回抱厦就又抱起了花绷子。她可是应承了齐肃的,赶明儿绣活做得好了,给他做个荷包。往后再是不见的,记得他有过这么个半大知己,也算是留了个念想。这送人的东西,头等要紧的,就是需得拿得出手,所以还得精练才成。
合欢不仅练针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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