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晏庄》晏庄-第33章


人给咱送回去。家里收到了信,自然会来找咱们。只要回到家里,一切就都好了。你这半年吃得苦头,才能回去吹嘘一番。”
卫珩耷眉,起身随合欢出门去。
酒馆里跑熟了路,钱稍稍能赚到一些,但多是零钱儿。明儿是除夕,今一日酒馆的人不是很多,人多是家中忙活。而酒馆也不过就开了半日便歇了业,各家掌柜管事也都回家过年去了。合欢颠着手里的几个铜板,往衣襟里塞,不过买了几个干馒头就不敢再花。她问过了,驿递是官府联设的,等闲不帮平民送信。民间送信或是自己托人,或是找信客。找信客得花银子,她从江南送到京城,少说也得二两银子才够。
合欢在心里默算,不吃不喝,他们在酒馆跑腿两三个月也未必能赚得到二两银子。但除了酒馆跑腿,他们又没有别的赚钱手艺,真是头疼。早知道啊,也该把女红学得好一些,出来接些缝补的活,倒也不至饿死。现今倒好,一样手艺也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她但凡哪样伺候人的功夫做得好的,也早就被牙婆卖出去了。
走在街上踢踏着小石子,眼见着落日余晖散尽,合欢对揣双手,眯眯眸子,“走吧,回庙里避风去。明晚除夕,家家守岁不眠,咱们出来溜达。过了子时便是初一,咱们到各家拜年讨彩头去,多少能得些吃的。”
卫珩手按肚子,今儿只吃了一个馒头,饥肠辘辘,听到吃的那一块儿就叫起来了。
除夕岁除,家家团圆。艳红的门对贴了满街,伴着门楣上挑出来的大红灯笼,喜庆热闹衬得合欢和卫珩越发可怜处境凄凉。合欢原是不喜太热闹的,却什么时候都没有比现在更想热闹过。街上店铺俱数停业,只有百姓人家门庭大开,贺喜新春将到。
合欢和卫珩在街上溜达,感慨这半年的遭遇。感慨罢,合欢抬脚踹他一个屁股蹲,“我简直命中犯你啊!大表哥!”
卫珩却反手一指,“表妹你瞧,那间酒楼还开着,咱们过去瞧瞧,兴许能捞笔大的。谁没事儿除夕夜在酒楼吃喝,定不寻常,走走走。”说罢起来拍拍屁股,拉起合欢的手腕就往那酒楼跑去。
这酒楼是姑苏最好的酒楼,添盖四层,三楼相对,山石衬景儿,显得小巧精致,门楣上匾额沿边刻花,雕着“尚贤楼”三个大字儿,与北方恢弘的楼阁大不一样。合欢也道这家酒楼今晚还开张十分奇怪,随了卫珩过去,探头进楼里,只见厅中坐着许多深衣暗袍的男人,阵势凛凛。
合欢有些害怕,往后拽了拽手想撤,结果被卫珩反力一把拉了进去,到酒桌前舔笑,“各位客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的在这里听候差遣。”
合欢另抬手一把盖住脸,心下哀哀,便听到其中一个男人叱声而骂:“日娘的,哪里钻出来的小叫花子,不要命了!也不瞧瞧这里坐着的是谁,随你瞎闯做闲汉的么?快快叉出去!”
“快走吧。”不等在座的动手,合欢先拽了卫珩要跑。却刚迈开步子,听到身后沉沉一声,“站住!”
☆、第32章 粗布麻衣
粗麻布面的棉鞋炸了边角,露出丝丝隐隐的干旧棉花,合欢被声音叫停,却不过是片刻踟蹰,便碾了下脚尖,拉了卫珩就跑。她虽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放眼瞧去就不是普通官富人家。诸如这么多精壮男子聚拢一处,约莫不是土匪强盗就是行军打仗过路的兵将,且都不是好将惹的。
尚贤楼厅门槛沿儿高,撂脚的时候卫珩被绊了脚背,直摔了个狗啃泥又翻了一滚儿,磕破了脑袋。合欢拉了他再要跑时,后头已有人擒了上来,似一手拎一小鸡仔,骂道:“日娘的,爷叫你们站住,耳朵里莫不是塞了狗|屎?”
合欢和卫珩被骂了也不敢言声儿,她和卫珩两只小小的站在众人前,兀缩着脑袋低眉,眼睛盯着酒桌一角的缠枝柳花暗纹,在心里也随着骂道:日娘的,这番死挺了。得罪这群人,好不好的剐了你都是常事,还跟你讲什么孔孟仁德不成?
卫珩吓得不出声,合欢只好揪着半单不棉的衣袖子,怯声道:“不知各位爷在此,唐突了,且放过咱们一遭,日后得见,定为报答。”
其中一人笑,“没想到你一小叫花子,说话还文邹邹的。”说罢盯瞧了合欢数眼,“瞧这眉眼肤色,倒不似泼皮小子……”说着上手要来摸将一番,手刚碰上了合欢胳膊,被那上座男子沉声喝停了下来。
男子讪讪缩回去手,“爷叫你们回来服侍,那就在这里伺候着吧,横竖少不了你们的银子。别毛手毛脚惹咱爷生气,否则老子当即飞了你们的脑袋做球踢!”
卫珩没出息地瑟缩了一下身子,合欢暗吞了几口气压住心中恐慌,且问:“各位爷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小的去办。点菜要水、召妓唤人……都……都成……”
众人哈哈一笑,说她上道,“那你再给咱们各位兄弟推举推举,这姑苏城哪里的姑娘最水灵,召了过来,服侍得爷们高兴,少不了你的好处。”
合欢对这事儿是真不知道,支吾几句,斜着眸子向卫珩求救。卫珩却跟死了一般,掖手在小腹上,站得僵如磁石。她着急,上脚暗暗踢了他一下。卫珩怯眉怯眼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方才说:“姑苏城西巷弄里……”
“罢了,别难为他们了。”卫珩还在支吾,上座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提手携杯,吃了口酒问:“年方几何,哪里人士?听你们口音不是姑苏人,倒像是北方的。何至流落至此,遭此苦罪,怎么不回家里去?”
男子一下问了许多,叫旁侧在座的都结了舌。合欢听这声音竟觉亲切起来,微微有些动容。她稍抬眼睑,只见这男人坐在上首,大约二十多的年纪,冷面森森,眉眼似刃,手指间捏着的白瓷杯盏薄脆得放佛一捏就碎。细了瞧,那是武夫的一双手,细碎的糙意,好歹手指修长。
“狗崽!瞪眼瞧什么呢?!”
合欢被吓了一跳,只听那上座男子沉声:“李毅……”
那叫李毅的卷发束冠,被喝了声,只得放缓了语气,“爷问你们话呢!”
“哦……”合欢回了回神,“我们确实不是姑苏人士,本是京城人。被拐子绑到这里,一直没得回去的时机,遂就留下了。本就是命坎凄苦之辈,望各位爷不要为难小的们。服侍各位用了酒菜,但放我们走。”
“你也不问问我们是谁,就要我们放你走?”上座男子搁下酒杯,拂了下身上的靛青英雄氅,掸掉细尘。
合欢哪里敢问,手指搅在一起,壮了壮胆,才问一句:“不知各位爷……是什么来头?”
上座男子看了她一眼,“靖王军队。”
“靖王?”合欢猛地抬起头,额发落了一缕下来,遮在眼前。这封号太久没人提起过了,这会儿听起来陌生却又让人充满希望。她撑圆了珠目子,有些激惶,“是当今圣人的亲胞兄弟靖王爷?”
“放肆!”李毅拍了下桌面,被靖王抬手压下。李毅到底是瞧不明形势了,他家王爷今儿古怪得不是一丁两点。不过是京城被拐子拐来的两个小叫花子,值得费什么心?若能留在军中玩玩的,玩罢了且丢掉,若是不能的,打发了便是。这会儿倒好,杵着在这里叙起家常来了。
靖王冲合欢点了一下头,合欢激泪染面,“王爷,我……我……我是……我是那个……”再是激动也还念着话语的分寸,自是不能说她是他的未婚妻,指不定就被他手下叉出去打死了。也大不能说自己是信国公府的七姑娘,这等子坏事不可在军中传开,因一把拉了卫珩,说:“他是忠王府世子卫珩,但求王爷救咱们一命,带咱们返京。”
靖王沉目看她,端起酒杯吃了一口酒。他自己也有些惊奇,不过就是轻微的一瞥,就认出了她。粗布麻衣,瘦削的脸蛋和肩腰,哪里还有以前的一半珠圆玉润,可他偏就瞧出来了。他也没想到,那一晚在羽商阁的夜色中依榻低语会是他们在那里的最后一次见面。而半年后再见,竟是这般景象。她还欠他一个荷包,不知做了没有。
他说:“那你们就留下吧,跟随本王军队一同返京。”
“谢王爷!”合欢拉下卫珩来一起给靖王行了个大礼,嘴角笑意生生,泪意也越发滂沱起来。
靖王搁下酒盏筷匙,立起身来,绕到合欢面前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拎了她就走。后头人问将一句,他头也不回道:“本王回客栈,那小子留给你们照看,别出了岔子,忠王府只有这一根独苗,到时上门要赏去,少不得给千百两银子揣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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