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37章


上马后便有了风,同最初时候的闷热大不相同。纵使那风也是微温的,但沉蔻还是感到了与先时不同的清爽。
蝉鸣不绝于耳,夏日午间的一切都仿佛被拉长。沉蔻间或回身去看身旁的裴真意,一时风扬发梢间,万事心满意足。
待到走走停停逛完了半个懋陵街市,沉蔻已经行囊鼓鼓,牵了一大包吃食不说,还特意提了一坛价格金贵的酒。
“闲情逸趣,早该如此。”待到进了那租来的院落,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沉蔻掂了掂指上挂着的一溜小包裹,笑道“裴真意,来日悠悠皆如是,从此前尘可忘却。”
裴真意正拴着马,闻言微微愣怔,随即心下云开月明,回头笑道“自当如此。”
如今行游四海,策马南山,一切都如她所言,从此前尘可忘却。
来日方长,眼前的岁月都沾染了细碎的金光,还有无尽乐事静待发掘。
“你看,今日星河与月同辉。”不远处的月影之下,沉蔻背靠着一颗樟树,叼着根糖用下颌点了点远方水天一线之处“莲田浑浊,恐是看不见夜间光晤之境。但流泽又太清,连一片莲叶也无。要说究竟去哪儿,还当真教人难以抉择。”
她正有几分犹豫不定地说着,那边裴真意便已经系好了马,朝她走了过来。
“那便从这片莲湖,一路划去流泽。如今月方初升,雾气稀薄,泛舟莲上正是好时候。待到我们行过了这片莲田抵了流泽,时间也应恰是夜中。那时候星河流溢、倒灌入湖,也正是游于流泽的好时候。”
“那便是要通宵达旦了。”沉蔻朝她靠了过去,两人并肩走下蜿蜒石梯。
眼前是星光月色之下菡萏浮动的光晤湖,水声清朗,风传莲馥。
沉蔻食指缠着小囊上的红绳流苏,浅色薄衫几与月色互融。
一切都至臻至幻,无以复加。裴真意指尖微微动了动,下意识便想要去握那不知何处放着的笔,但这一握之下,她却握住了沉蔻纤细的五指。
微凉而柔软,真实而近在眼前。
直到这一刻,裴真意才为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感到了迟来的、却如梦似幻般的绝伦幸运。
从今往后,在她飞沙扬尘的人间道上,她都永不会再只是孤身一人。
而一旦有了这无瑕之玉,人间哪里还会有什么疾苦
“何其幸甚。”裴真意垂下眼睫,看着身前沉蔻为月色斜照出的袅娜身影。
那身影要比月下水面上的莲苞更亭亭,是非人间物,是世间难寻。
今夜方始,而来日还有千千个夜也随着迷蒙月色罗列入眼前。裴真意握紧了沉蔻的手,那喃喃轻音最终散入了暗香浮涌的夏夜风里。
33。犀角银纹
光晤湖边总是时晴时雨; 裴真意同沉蔻在懋陵停留的时间日渐见长,而在这一月有余的时光中,晴雨天气都几乎是对半而分。
所幸这湖边的小院足够诗情画意,不论是一场绵绵细雨还是一次倾盆骤雨; 都同晴朗天气带来的景致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湖边的日子蜜里调油,这样的时光永远也没有期限。只要是沉蔻乐意; 裴真意便愿停留多久都悉听她便; 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结庐此境; 悠然南山。
这一日里又下起了雨,六月的雾泽莲叶接天; 菡萏盛放; 是这片莲田的鼎盛之期。
沉蔻站在窗边; 捋起了半截轻薄衣袖; 伸出手去接雨。
眼下时将近午; 光线却还黯淡得比不过晴时薄暮。书房里点着灯,裴真意正束着发作画。
沉蔻回身看了她一眼; 裴真意毫无察觉; 正将蘸了朱墨的笔夹在指中; 又撑着下颌蹙眉垂眸思索着什么。
那朱墨随着时间渐过,一滴滴地都顺着柔韧笔尖坠落了下来; 堕在了裴真意浅青色的衣袖上; 融润开一片颜色。
沉蔻朝那衣袖看去; 一时只见到那里花花绿绿一片颜色; 也不知道裴真意回过神来时会不会心疼。
但此刻她肯定是无知无觉了。沉蔻眉眼微弯; 无声无息地看着裴真意微颤的纤长眼睫,一时只觉得裴真意这般严肃的表情也可爱极了。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片刻,手上早已经接了满满一手心温热的雨水。
那雨水顺着她指缝满溢出去,又沿着她手背一路滑到手腕、从手肘尖尖上骤然坠落,滴滴答答落在了窗台外的小楼墙面上,拉出几条湿痕。
裴真意从凌晨时忽然从床上爬起来,衣衫都未换地坐在桌边作画,到此刻已经过去了好些个时辰,居然到了现在还是一动未动,其间只喝了碗汤。
不论如何,沉蔻已经开始有些饿了,但到底又不愿去打扰裴真意,便只好径自披上了雨披,思索着朝院外湖边走去。
这些日子里她算是体会到了裴真意的不染烟火之处,纵使她在红尘中辗转了这十余年,却居然到如今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于是半为了两人温饱、半为了自己口福,沉蔻也学着入了庖厨,不过好在她总是学什么都快,一时不过一月,便已是有模有样。
眼下她便走到了湖边,撩起半截裙摆扎紧踏入舟中,靠在了船舷上挑拣食材。
雨正得势,在她周身渐起一片白雾,温热的雨水噼噼啪啪打在宽阔莲叶上,激起一片沾染了柔软泥土与花叶气息的微腥味道。
沉蔻素来对这气味感到亲厚喜欢,一时便悠闲自得地舒了口气,将手伸入了船边系着的渔网里,前前后后地捞着,打算将鱼摸出来中午吃。
船边还放着些早先挖出来的藕,一节节尚还沾着泥。
雨激起的湿润水雾很快将沉蔻的面颊打湿,她纤长睫毛上也挂满了细小水珠,一时眼前一片烟水迷离,几不能视物。
她伸手掸了掸,又弹了弹指尖将水珠弹远,看着那莲叶底下的一圈圈涟漪,探入渔网中的手终于猛然揪住了一条鱼。
沉蔻悠闲自在地和那网中鱼作着斗争,正捞到一半,却忽然顿了住,心有灵犀般站了起来,朝后看去。
雨雾迷蒙,四下是嘈杂的噼啪之声,除却此声,万籁俱寂。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无事发生,水珠在莲叶上急剧滑动着,积攒成片后将厚叶掀翻,趁着纷乱滚落入湖,搅起无数道交错涟漪。
沉蔻顿了片刻,而后松开了手中的渔网,将那卡在蔻色指尖下的鱼也咚一声沉入了湖里,一手将头顶斗笠边缘微微抬高了些,踏出小舟立在了那一方小小的木码头边。
远处的泥路蜿蜒迷踪,在雾气与烟水之中氤氲模糊。沉蔻盯着看了会儿,很快便提起雨披之下濡湿的裙摆,朝房中快步走去。
有人来了,沉蔻听着那越来越明显的滚滚车轮与叮啷马铃声,推测那或许还是辆贵家马车。
裴真意还在楼上,而那声音已经很近了,沉蔻并不知道来者何人,甚至连是敌是友也不知,于是一时心下也微微绷了起来。
她走入小楼厅中后解开了雨披,又松开濡湿了大半的下裙搭在一旁,很快换上了干净体面的另一套深色裙子,随后将衣襟衣摆都理顺后才拿起了门边放着的纸伞,朝外走去。
雨势一时大盛,沿着伞沿向下倾洒。一切响动在这通天雨声中都显得逊色,沉蔻微微提着裙摆,踩着青砖走到了院中树后,一时无声地看向了院外的小路。
不过十数,那小路边就显出了高华马车的影子,两匹青玉颜色的高头良马齐头并进,将蹄下泥水踏得一片飞溅。
看式样倒并不像是川息那边的车马。沉蔻微微偏头打量着,蔻色指尖捏着伞柄,吐息平缓。
她抬头朝小楼二层看了看,那灯光仍旧在雨雾涌起的水烟中亮着,裴真意作画时总是不闻窗外事,对此她应当是毫无察觉。
正想着,那马车便在院落篱笆外停了下来,马夫甩了甩脸上的水,从车边拿起一盏琉璃罩住的提灯,动作利落地掀开了车帘,又替那车中人将伞撑开。
是谁呢沉蔻不记得裴真意向谁透露过这个院落,就算是人尽皆知她出现在了懋陵,光晤湖距懋陵市中也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但若是当真有心打探,这里倒确实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胡思乱想间,车中人已经探手挡住了车帘,踩在了车边上,又稳稳踏上了地面。
那身影被马夫高大的背影遮挡住,又很快隐在了伞下、为滂沱的雨所模糊,一时沉蔻便只看清了那人浅艾色的华服衣摆。
这人乘着高华马车,一身袗衣华服,马夫又并不像是随意雇来的,反而更像是大户人家里训练有素的仆从,各处都透露着一股高人一等的贵家气息。
好像是个什么大人物呢。沉蔻挑了挑眉,继续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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