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57章


待到日头渐倾、风色渐凉时,沉蔻才终于缓缓同裴真意走出了莲心街。
裴真意牵着身后几匹马,面色松快,显然是对这半日感到了满意。但沉蔻坐在马背上朝后看去,只见身后几匹马身上皆是满载满盈。
小件的玩意儿多半是些剔透松香、精巧墨条,再有便是些名木镇纸、两方金贵砚台,都是送给江心亭放入书房的雅具。而若说其他闺中玩意儿,则还有些外番调配的蔷薇香水与口脂一类,皆算得上是新鲜精妙,引人喜爱。
光是这些,裴真意却总还觉得不够,于是甚至连小孩儿启蒙开智所用的玉连环都特地给江心亭买了套全,此间更不消说些什么内藏机关的小棋盘、螭吻阔口的漂亮香炉,裴真意几乎是见着了便悉都往回带。最离谱是连市中顶贵的彩璃羊角灯罩都带了足足六顶,用布料严严实实包裹,小心放上马背。
于是眼下沉蔻回头向后看,一时还有些发愁。
“你说这样,咱们上路真的不会被劫么”沉蔻忧心忡忡,用手中扇敲了敲一旁牵马的裴真意“这可是三匹马载着的金贵物件呢。”
裴真意闻言,抬眸笑道“自然不是你我亲自带着这些回去了,我买这马无非一是为了方才那一路好载货、不必麻烦人家店中侍者;而其二,则是想着云堂中虽羊鹿成群,大师姐却也到底也总是缺一匹好马,此番送这马回去,她也一定会喜欢。”
“这马并物件待会儿我们自是要去托给镖队,代为运送。”裴真意说着,理了理垂在沉蔻膝头的纱幕“不必担心。”
沉蔻闻言一时了然,踩着马镫晃了晃,笑道“这样便好多了。”
日色微温,沉蔻轻薄的袖口十分柔顺,一时贴在腕间的布料向下滑坠,便勾勒出了圆润玉镯的环形。
她静静看了半晌,伸出那只手轻轻摸着马脖颈,蔻色的指尖微微蜷起,挠着那马脖子上的长长鬃毛。
略做一番思索后,她开口道“也不知蔺前辈她,此番到了哪里呢。”
这玉镯说来也是为她所赠,沉蔻这样看着,难免还是会想起。
裴真意闻言略作思索,回道“快马道不出五日,可达落云山外树谷镇,此后转入小道,半日可达。”
她说着便抬眸看了看日头“如今时还未晚,二师姐应当还在快马道上疾行。她或许会不分日夜,而若是这般,那便是三日就能到。”
“哎。”沉蔻闻言摇摇头“我想蔺前辈她肯定是不会歇息了。”
蔺吹弦归心似箭,不惜遣返卫忧已,也特地劝了裴真意不必同行。
这般做派,若说是她会歇息,才当真是意料之外。
52。日渐倾
落云山虽称为山; 但沉蔻坐在马背上一眼望去,眼前却分明是一马平川。
远远的地方有些模糊难辨的梯田,看起来像是荒废了; 到处蔓着些或高或低的香樟木。
之所以能够瞬时辨认出是香樟,只是因为眼下二人隔着这样的距离; 也能很轻易闻到一股沉浓馥郁的木香气息。
沉蔻隔着面纱轻轻嗅了嗅,便缓缓想起数月以前; 裴真意曾同她提起落云山中最好的时节是四月。
若是那时行于林间,自得满目樟花扑簌簌。金芒穿林时; 更是映得落花如糁、纷纷缭乱。
沉蔻记得裴真意喜欢; 一时自己心下也就愉悦。念想间,她挺直了腰背极目眺望,远处也只有一小块为草木掩映的地方用篱笆圈了起来; 种着些茂盛的作物,看起来像是茶; 又像是还有些别的。
她默默看了会儿,渐渐收回了视线。
眼前近身处是大片参差不齐的花地,但与其说是野花地; 又更像是经了人手养育的花田。几只角上系着铃铛的鹿起伏跳跃着; 带起哗然响动与翻浮的草屑残瓣; 在高高的花海与草丛中若隐若现。
那铃铛不知是用何许材料制成; 被每一次跳跃而撞响时; 那声音远近环绕; 一时似在天边; 一时又似在眼前,缭绕之际牵摄人魂。
分明是在人间,此间悠扬却又让人恍惚中只觉身如一苇,为明媚春光下的软波裹挟,从浪飘摇,恍在云端。
神思游离间,沉蔻注意到身边裴真意明显放缓了速度,正握着缰绳,神情有几分恍惚。
沉蔻悄悄扫了她一眼,心下知道她必定是数十年未归、一时生出了纠缠想念。
这或许便是近乡之情。沉蔻看她片刻,见她神情虽有些恍惚,却到底还算的是平静,便默默别开视线,心下也一时轻松。
眼前一片开阔,沉蔻挺直了腰背,竟然一时还能看见远处的林地与小溪,诚然是全然没有任何“山”的影子存在。
一切只余下秋光明朗,风日悠悠。
沉蔻有些迷茫,好半晌才开口问道“裴真意,落云山原来并不是山么”
裴真意闻言也回过了神来,揭下幕离朝她看去。
“如今自然不是了。”裴真意笑道“人有朝青暮白,世亦沧海桑田,落云山也难免如此。国卷中曾记载,上古之时落云山一度脉络连绵、山群成百,但你看如今,也成了一马平川。”
“仍用这名字,不过是因为此地古老,朝中将这称呼沿用了下来而已。”裴真意说着,两人已经驾马走上了花田间的田埂。
这田埂规规矩矩四平八稳,一旁甚至还有小水渠,沉蔻看了片刻,便更加确定这绝非是野花地,而确实是有人照料的花田。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人手不够、主人疲于亲耕,才使这花田看起来显得有些参差杂乱。
两人沿着田埂驾马缓缓前行,远处的一小群鹿见了生人,悉都一蹦一跳渐行渐远,剩下在后的一小群则在远处观望,欲进欲退、举棋不定。
此间铃音渺渺,天地缓缓。
两人正神思游离间,这平和的铃音之中忽然掺入了一道急促的铃响。
有什么人驾着鹿,由远及近跑过来了。
裴真意下意识勒停了马,缓缓敛去了面上的恍惚。
云堂之中,曾经在落云山里会这样乘鹿疾行的,便只有蔺吹弦一个。但如今蔺吹弦已经变了性子,江心亭更是全无可能如此奔行,这样想来,来人或许便是那素未谋面的小师侄。
裴真意立在原处,很快就见到远远的花田边,从高花海后绕出了一人。
那人身形纤细,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四五,雪青色与白色的衣摆在疾行中相互拍甩、猎猎翻飞。
“这便定然是你小师侄。”沉蔻看那远远的身影,笑道“怎么远远看着,还有些像你呢”
“是么。”裴真意牵着缰绳岿然不动,只定定地盯着那少女看“其实我小时候,同二师姐、大师姐和师父都很像,应当多半是质气相似,她也是如此。”
“那可说不准是怎么回事,”沉蔻笑道,“你看她小你许多年岁,指不定便是你流落朝中的妹妹呢。”
裴真意闻言也不辩驳,只是笑而不语。两人谈笑间,眼前渐近的少女也放缓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方才摇铃示访之人,可是二位”那少女勒着鹿原地踏踱几步,缓缓走至近前,腰身笔挺地朝沉蔻同裴真意道“家师正忙,不便来迎,还望二位见谅。”
这孩子声音面貌都极为端正,方才一路奔来,衣衫也不见半分凌乱,行止之间亦是让人挑不出仓促的痕迹,反而是一派徐徐从容。
眼神清亮,天庭饱满,肤白唇红,身姿纤挺从容貌气质上来看,倒诚然是云堂里向来欣赏的那种孩子,也确实同年幼时的裴真意有那么几分相似。
裴真意看了她片刻,缓缓点头道“无妨。”
说着,她也不再同那少女多作弯绕,只指尖微挑揭下了面纱,俯首轻声道“你便是师姐徒弟”
这一句话来得突然,那少女闻言登时微微沉默,陷入思索。
但未及三秒,她便反应极快地立刻从花鹿背上翻身下了地,恭恭敬敬向裴真意行了一礼。
“弟子吴云一,不知是小师叔回堂,多有唐突。”她说着便弯腰行礼,那姿态行云流水,诚然十分端庄得体“还望小师叔见谅。”
裴真意盯着她,一时只觉得这孩子纵使稳健端雅,却到底带了些稚气,仍旧算得上是天真无瑕。
至少从方才驾鹿疾行看来,她心下也多少应当存着些烂漫意味。
倒是诚然如沉蔻所言,像极了年幼的她自己。
这样想着,裴真意心间不由记起诸多往事,心下生出些惦念,又浮起些宽慰。
惦念是缅怀昔日四人俱全、其乐融融的云堂,宽慰是幸而脉修未断、云堂得以延续。
裴真意这样想着,始终盯着吴云一看。
吴云一这一礼行得极为端正,加之裴真意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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