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58章


惦念是缅怀昔日四人俱全、其乐融融的云堂,宽慰是幸而脉修未断、云堂得以延续。
裴真意这样想着,始终盯着吴云一看。
吴云一这一礼行得极为端正,加之裴真意本就是高坐在马背上,一时便几乎是仅能看见吴云一的发顶。
到了这里,裴真意也微微倾身虚扶了她一把,轻声道“师侄无需多礼。”
吴云一抬起头来,视线并不去和裴真意相接,只是十分温驯地垂下“多谢小师叔。”
“你二师叔呢”裴真意自己散漫惯了,见吴云一做派像是十分守礼,一时不由得也谨慎了起来,正着姿态道“我晚来这些时日,这便先去见过二位师姐。”
“二师叔去镇上采买纸张,方出未还。”吴云一说着,牵起了身边花鹿“小师叔可要先行去见师父”
裴真意听见“师父”二字,微微恍惚了片刻,随后才答道“好。”
一语方落,吴云一便翻身再度骑上了鹿背,熟练地摸了摸鹿耳,倒也不再疾行,而是开始缓缓向前走去。
远处的鹿群早已再对话间蹿到了更远的花田尽处,此间缥缈的铃音也就在耳边消散。
风轻云缓,万物无声。四下樟木香味混着弥望花田的清浅气息,秋光明明。
吴云一在前面走着,背影笔挺。
眼下说是让她引路,但其实又并不算是引路。
十余年过去,落云山与裴真意记忆之中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哪里通向何处,她悉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而若是非说出些变化不可,则或许只是如今稍比她年幼时显得荒芜了些。
不过说到底,这些年留守山中的便只有江心亭一人,就连吴云一也是今岁才添上的新徒,于是如此场面,也算得是意料之中。
裴真意神思游离间,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沉蔻。
沉蔻一路都并未曾开口说什么,裴真意也并未刻意同吴云一介绍。她坐在马背上,只是目光飘染地打量着四周,神态自是一派妖冶迷离。
虽说未曾介绍,吴云一对于沉蔻却还是不可忽视。
沉蔻身上不染红尘的气息太过明显,便如同裴真意第一眼时的感触一般无二只是一眼,吴云一便朦胧中隐约觉得她绝非人间物。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令人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连尾稍都消失。
但不论这猜想如何,眼下沉蔻身上的善意与无害气息到底又十分明显,这让吴云一还未开始多想,便潜意识里就放下了猜疑。
这一路上三人皆默,各怀心思间一道缓缓前去。
落云山草木丰茂,眼下秋色明明,放眼各处皆是挂果累累。三人沿着花田埂走到尽处,绕过几丛树,便来到了一处房前。
吴云一最先翻身履地,恭敬地朝裴真意行了一礼“小师叔,师父便在此地。”
沉蔻闻言便勒停了马,她并不知此间何处,一时只仍旧是好奇,顾盼缓缓间眼稍流光,打量着四下。
倒是裴真意立刻笑了,朝吴云一回道“这么些年,师姐还是喜欢待在这里。”
“师父最近,倒也渐渐不太喜欢花房了。”吴云一闻言,轻声回着话,又多说了些旁的“师父总说无趣,这也无趣、那也无趣。如今小师叔回来了,想必师父会欢喜许久。”
“是么。”裴真意闻言,翻身下了马,又站在了沉蔻马边,伸手将她轻轻扶抱了下来“便是可惜师姐不爱游历。若是她肯,这世上便还有千千万万个好去处,定然不会让她再无趣。”
“是。”吴云一恭敬回着,接过了两匹马,拴在了篱笆边。
裴真意将沉蔻抱下来后,便轻轻牵住了她手,两人便先了吴云一一步,朝养花房中走去。
“师姐是向来很随和的,一定会喜欢你。”叩门前,裴真意轻轻同沉蔻这样说。
“嗯。”沉蔻应着,下一秒花房的门便被裴真意轻轻叩响。
叩声未落,四下寂静之中沉蔻便听见一道极为柔婉的女声,似江心月、如秋波软“是湘儿么方才忽然跑去了哪里快进来,陪陪我。”
“不是湘儿。”裴真意闻言,心下难免泛起诸多波澜,一时半是愧疚半是心疼,靠着强捺才压下了语调里的哽咽。
她正了正情绪,很快回神。
再推门时,她只笑着答道“不是湘儿。是栩儿。”
“师姐。”裴真意站在门前,向门内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郑重答道“栩儿回来了。”
53。梁上燕
房中寂静; 偶有虫鸣。
微黯的室内,一窗午后秋光斜入房中,将窗边掩映着的繁茂花草映得半边通明生光; 半边黯淡深沉。
这一明一暗交相辉映,寂静无声中光色融合、自成一画。
而在这样的画中; 沉蔻只是恍然一瞥,便立刻看见了江心亭的身影。
若说裴真意是自在随性、无可玷污的剔透伐阇罗; 一眼看来虽柔却非弱,那么当沉蔻看向江心亭时; 心下便却只觉得那温和弱质的气息; 无端便能令人从心间发出喟叹,随后毫无自觉地松下一切防备。
江心亭的模样入眼入心皆是和煦,便如同浅月下温软的水波一般; 引着人将神思都游离入天外。
心似冰壶含秋月,貌若流风送回雪。
“是栩儿啊。”一时的静默过后; 坐在花后的江心亭终于淡淡笑了起来,朝裴真意轻招了招手,此间声调未变; 仍旧是清浅“可算回来了。快来; 给师姐看看。”
江心亭的笑很浅; 便如同她轻弱的声音一般; 令人寻不出半分侵略性。
她分明看起来是柔弱而温软; 甚至可以说是可欺; 但沉蔻总也还记得裴真意所言; 江心亭的性子虽然温柔随和,却其实又绝非软弱。
即便心下知道是如此,但江心亭身上便是总有种吸力,让人甫一见过,便下意识想要亲近、想要去保护。
便如同是最温柔而夺人魂魄的温柔乡,使人一眼望去,便想要沉迷。
也只有如此,才能得了蔺吹弦与裴真意两个人的维护与偏爱。
如今沉蔻见了,也知道了这份偏爱,她自然是担得起,且当之无愧。
如果是江心亭,那便是怎样偏执的报恩,都自然不会为过了。
沉蔻想着,忽然便理解了先时蔺吹弦所为一切。
沉蔻正兀自神思游离着,眼前裴真意就已经走到了江心亭身边,弯下了腰。
这一靠近,裴真意便看清了江心亭正摆弄着的东西。
“这是你的主意罢”江心亭指尖轻轻点了点小案上的长匣,语调带了些极其浅的笑。
一时二人透过木格看去,只见内里是一只红头的大蟋蟀,正摇头晃脑,好不威风。
“是。”裴真意笑道“这可是懋陵最贵的斗将军呢,筋骨腿脚都是一顶一的健壮,比起咱们山中的小蟋蟀,那可是要强健上十倍。师姐可还喜欢”
江心亭笑而不语,只是示意她去看一旁的满地画稿。
裴真意细细一瞧,居然悉都是这红头小虫,或伏或跃、动静皆具。
想来这些货礼也不过是前日或昨日方到落云山、只先于裴真意一步,而就是这一步的光景,江心亭就已经画出了这样多的图,可见自然是爱不释手、满心欢喜。
沉蔻之前亦曾听裴真意说过她这位大师姐自小便无心花鸟、偏爱鱼虫,落云山中所生的昆虫,几乎都曾被她捉养来摹过个遍。
如此一来,这山外的稀有斗将军,倒是当真投了她所好,江心亭诚然是十分欢喜。
两个师姐妹十余年未见,此间倒也并不生分。裴真意自知这些年岁里她逃避着回山、甚至连书信也不向回寄,都只是因了她自己的心结,江心亭何其无辜。
这样想着,她便隐约觉着自己对江心亭有愧,言语间的音调都更柔和了些,生怕惊扰了话音弱气的江心亭。
如此聊过三两句后,江心亭很快便一眼看见了一旁几步外站着的沉蔻。
“这是谁家的孩子”江心亭眉眼间仍旧是浅笑,白皙颊边的梨涡一时若隐若现“倒当真漂亮得不似人间物、更像是画中人了。”
江心亭说着,便又向沉蔻招了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江心亭轻轻问着,又含笑看向一旁裴真意,目光安定之中又带了些问询。
沉蔻是第一次听见这样弱气纤柔的声音,她看着眼前纤弱温和得如同新絮的江心亭,不由得也受了感染似的,声音更加飘忽了起来,答了声名字。
“沉蔻。”江心亭轻声复述一遍,若有所思道“这名字倒也是自成一画了。当真精妙无双。”
沉蔻脸颊微绯,闻言声音极轻地答道“是起名之人有心。”
江心亭闻言却也不多问,只是垂眸莞尔。
三人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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