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82章


视线只是一瞬的相接,荣聿便连忙错开了视线,微微愣怔片刻后,很快又将心思放回了正题之上。
她此番是从府中的晚饭桌上离席而来,而如此匆匆,便只是因着听闻裴真意傍晚时入了朝京,就在眼下这条玉京巷内。
荣聿素来极好收购名家文玩,听此消息,便自然是闻风而动。
“裴大人此番入京倒是十分突然,先前竟是已好几个月未曾听闻过任何消息。”荣聿想着,便已同裴真意与沉蔻坐在了五层之上的包间内,伸手执起了方才侍者端上的那只细砂茶壶“往常裴大人若是在朝中游方,至少每隔一月也会在各地将画作离手,引得我们这些朝京里的生意人也不得不遣人去那各地搜寻求购。”
“但过去几个月,我倒是全然未曾听闻任何消息。”荣聿说着,边为手下两只细瓷茶杯斟着茶,一时带着茶香的烟水雾气便袅袅绕绕,又飘然散去。
裴真意听她说到这里,不由得也摇头轻笑道“这些日子未曾游方,是回了师门一趟,没了消息,便是自然。”
落云山乃世外之境,纵使与齐云镇毗邻,却也仍旧并不通太多消息。更何况齐云镇也只是乡野小镇,自耕自织,素来默默无闻。
“不知足下此番入京是为何”荣聿听完后,只抬眸朝裴真意笑而问道:“若是只为游览观光,自然还是我招待得最好。承蒙先前信任,上清阁中方能得了裴大人许多名作,又得以借了光推行出如生集这一寰区名作,令我荣家受益颇多。单是为此,荣家都愿一世将裴大人奉为上宾。”
荣聿说得诚挚,她面庞生得正气,眉宇间皆是君子之貌,便无端令人信服。
沉蔻坐在案边,便已经下意识对她这般赤诚生出了几分偏爱来。
眼下雅阁香炉中香烟袅袅,桌面上茶雾升腾。一派寂静之中,荣聿垂眸看着手中正涓涓向外流出的茶水,复又开了口继续道“而若足下前来朝京是为了出手画作上清阁也诚然算是最佳。”
她停下了手中动作,眉眼含笑地看向裴真意。
“实不相瞒,裴大人眼下多半画作其实都是在我家手中,而若是新作也在此发布,我打响名头,足下在此出面,则必然火热,是两相得利。”
荣聿说到这里,便将手中斟得正满的茶盏推到了裴真意与沉蔻手边,眼神之中满是她特有的活力精神,话语中的拉拢意思也已经是昭然若揭。
说到底,她是鉴赏家,却也更是个商人。裴真意素来知道她性子直爽,手段上也尤好先人一手,说到底不过是讨个营生,纵使直白了些,却也并无恶意。
况且她同裴真意有过几次言谈,倒也算得投机,若是光论意趣与所好,她们其实也算得是投缘。
裴真意如此默默想着,和她对视数息间,最终还是接过了茶。
荣聿会在她入京第一天便在高楼上相遇,想必也是下足了工夫、始终关注着。
然其实荣聿若是不上门来亲自找她,她到底也还是会在明日去上清阁,同荣聿商谈售画一事。
如此想来,此番荣聿倒是闻风而动、亲临亲见,给足了裴真意面子。
杯中茶叶微微舒展着,还未在杯中全然沉淀,只是旋转着,将茶汤晕染成更加深沉的琥珀颜色。
沉蔻直觉上对荣聿算得上放心,便并不怎么在意这场对话,只是垂眸看着杯中茶色,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向席间两人,又偶然神思游离,去寻思裴真意的话。
一时三人间微微沉默,裴真意往日素来不爱应对这般场面,但到了今日,她却也渐渐觉出了几分滋味来。
于是沉默须臾后,她最终朝荣聿抿唇笑了笑,将面上覆着的浅色软纱卸了下来,道“既然荣大人寄予厚爱、如此抬举,我便诚然是却之不恭了。”
她素来喜欢沉蔻待人真挚赤诚,如此一来,她便也下意识并不想要继续同人疏离下去。
于是她便揭下了面纱,头一次有了想要当真同人结交的心意。
“多谢。”裴真意同荣聿对视一眼,而后说着,也伸手倒了杯茶,推向对面。
荣聿看着眼下那杯新茶,神情微微有了须臾愣怔。
五层高楼之上,除却包房之外偶有的细碎响动,便是一派静谧。荣聿心下渐如拨开云雾终见月一般,一派明朗。
于是她随即也朝裴真意会意一笑,眼底尽是明明光色,带着些裴真意熟悉的清朗与澄澈。
一时众人皆欢,此间三言两语已过,席间纵使不过寥寥三人,却渐渐也开了话头。
裴真意同荣聿两人间定了局,便也开始交代此番欲要出手的画作。
“统共想要出手的,约莫是八卷。”裴真意回想一番,道“两卷是在合寿所作木樨林景,三卷是赫赭枫图,一卷是博山明涧,令两卷则是旅途之中所作。”
裴真意说着,便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当时许多场景。
她对一切山川风色都从来观察得入微,从前独身一人时,她便只将那颜色与光亮记得万分清晰、提笔便可如画。
而如今她有了沉蔻相伴,眼下再度回想起那处处往事时,便又在心间多了一抹影子。
裴真意想着,垂眸间指尖轻轻触上烫热的瓷杯面,眼底含入了十分柔意,光影幢幢。
那身影柔而纤软,早已在每一次的吐息间印入心底、一次次加深,永世也不会忘却。
75。通晓
第二日午前; 荣聿将那两箱共八卷的画悉都小心运出了裴真意所在的邸店,欲要向荣府而去,午时再送上上清阁中。
这日里天色万分沉厚; 沉蔻一早上起来时; 便觉得这一日天色格外昏昏,虽然她此前从未曾见过这般天气,却也还是下意识里知道这或许只是因着朝京将要雨雪。
为此,她出门时候便刻意带了把纸伞,想着若是晚些时候落了雪; 便同裴真意一道看雪去。
一时两人趁早整顿一番,便同接画卷的车马一道出了邸店,向着上清阁边的荣府而去。
荣府居于朝京最为富贵的太宁巷中; 此地不似昨夜里闹市熙攘; 反而一派安静; 只偶有高华车马匆匆而过,在方才洒扫过、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交错纵横的宽窄车辙。
此刻午前晨后; 云霭重得令人看不见丝毫日头。沉蔻掀开车帘一角,指尖眼前整个太宁巷两旁皆是粉墙阔瓦。
向墙内望去,便隐约能令人看见几方系铃檐角,又或是几方精致木雕灯笼; 系着的正红流苏在冬风中摇曳; 放眼是满目鸟革翚飞、华丽非凡。
沉蔻此前纵使见过些有钱人家; 却也并未曾见过同永宁巷这般高门一户连着一户、竞相在房宇与格局之上争妍斗趣的大户群集之地。
裴真意也顺着她视线; 向那白得刺眼的天际看去。两人一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待到了荣府,也很快便见到了候于前厅的荣聿。
一时三人渐向里处的书房而去,一道论起了画。
裴真意在这八卷之中最为喜爱的便是那卷博山明涧图,于是最先地,她从箱中取出了那最上的一只长木筒。
“博山原来还有这般清远之地。”荣聿将那卷博山明涧图从独立画筒中抽出,只是卷开一角,便深觉此画同先前所有山水都要有所差别,于是她沉吟片刻,道“倒像是同先前所作意境大有不同。”
裴真意闻言但笑不语,沉蔻也只是站在她身边笑吟吟垂眸看着。
眼下三人正将那卷博山明涧图缓缓舒展,三尺全开的画纸之上,便赫然是一副墨色极为鲜明浓郁,线条舒张如云的山水图景。
其中笔墨为主、色彩为辅,苍翠颜色交相辉映,令人入目喟叹之余,只觉那遥远的山光与水色此刻悉都跃然纸上、纷呈眼前。
荣聿对先前春末裴真意出手的那数卷博山草木图悉都有过耳闻,也购得了其中两卷。但这一卷即便同为博山风色,却与先时风光尤为不同,或许是裴真意笔法与用墨皆下了大心思,其中意境也与先前一般山水有所不同,更添了些“造化钟神秀”的天工精妙之感,一时便令人入目如临其境,为之神动心摇。
“这墨色先前竟从未见过。”荣聿微微弯下腰去,细细地盯着那苍蓝与翠绿交相辉映的墨色看,由于靠得近了,鼻尖便很快萦绕上一股带着些精妙香气的墨味。
荣聿看了会儿,一时复又抬头,叹道“这墨可是出自裴大人之手”
先时她便知道落云山奚家画派皆是制墨好手,世世代代皆以用墨用色精妙严谨著称,但眼下到了裴真意这里,荣聿却觉她用墨则更是诡谲新奇,令人难测其法。
纵使有时或许因着游方诸多条件有限,令她不得不使用些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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