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89章


说着,卫忧已便放下了搭在卫连臻肩头的手,朝她看了一眼后错开眼神,率先走了出去。
…………
眼下腊月到了末正是年关将至,纵使朝南与京地相去甚远,冬日里的寒冷却也半分不差。
卫忧已走在街道上,只觉得纵使道边樟树青青如故,那之上覆着的一层灰蒙蒙霜色却也入目却也仍旧令人倍感萧索,并不比朝北道上的枯枝残叶逊色。
卫忧已看向远处廊檐,一时只深感时日如飞,自别后转眼如今,居然已是冬日。
不论往昔回忆多么清晰鲜明,卫忧已再抬头看眼前时,也不得不承认同蔺吹弦分别那日却早已过去了许久。
到了如今此间心情说不上是想念,却也难说是当真是释怀忘却。
每每想到此事,卫忧已便心烦意乱。她一面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一面却又始终舔舐着过往,时刻体会着心间未能深藏下去的悔意。
……
“卫大人。”
卫忧已正自顾自神思游离,便见到身边仆从已经停了下来,再回眸时,身前已经多了一人。
“柳夫人。”待到她看清眼前人便立刻回过神来,将面色柔和了几分,朝那柳夫人作了个揖问候道:“天寒地冻,柳夫人别来可无恙?”
“好得很。”柳平林伸手去扶她,含笑回道:“倒是卫大人,好些日子没见,怎么倒像是越发清减了?”
卫忧已此刻其实并没有太多心情同人客套,但柳平林到底同她往来多,此刻她便也不由得抿起唇笑,点头道:“是这些日子太过繁忙,难免如此。这个月里也没得空同柳夫人见一见、谈谈门面的事。待到年后,或许会好上一些。”
柳平林想到两家还没商谈清楚的长街门面一事情,不由得点点头。
几句对话过后,柳平林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复又朝卫忧已问道:“卫大人家里那位呢?进来可还好?怎么也不见她到流风阁里来了?前些日子我二哥谈起她来,只拍手直赞她才华过人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便不如她师妹风光?”
这句话中“家里那位”自然指的是蔺吹弦,柳平林只是偶然想起、称赞一番,并未料到出口后却当真是说者无意,反倒最中了闻者心。 
那方卫忧已闻言便愣了好几秒,才摇摇头道:“还好。”
“这便是卫大人有趣了,”柳平林失笑道:“既然是还好,又做什么摇头?”
卫忧已也知道自己今日始终有些恍惚,以至于此刻言行都不一,到了这里她也并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垂眸朝柳平林复又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多话。
这边卫忧已心不在焉漏洞百出,那边卫连臻看着自家姐姐频频摇头。
待到和柳平林告别后,卫连臻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二姐,你还行么?要不要先回家去,休息休息?”
卫忧已闻言扫了她一眼,神情中的严肃和威压倒是仍旧半分不减,将卫连臻看得朝后缩了缩。
“好嘛,那就去吃饭。”卫连臻扁了扁嘴,摆摆手也不再提起此事。
至此两人带着仆从,便沿着长街走了起来,再无他话。
这边卫忧已负手缓缓走了好半天,直到险些撞在卫连臻身上,才终于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忙碌不得闲,要说真正得了空的,似乎便当真只有今日这一个午后。
而直到此刻,卫忧已才明白原来当她闲下来时,思绪与行为便其实都全然不受自己控制。
像是挣脱了缰绳、冲出了轨道,不再如一片昼时静湖,反而如同洪流一般倾泻而出,在昏黑天幕之下沿着弯弯绕绕的道路湍湍滚涌,巨响哗然间通向一个人。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她今日后悔,即便或许将来的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中,她每每想起这一人都会感到牵连心脉的难舍不甘——说到底时至如今,这件事、这段关系,却其实早已经结束了。
而在这段可以说是出格又荒唐的阶段结束后,一切都和卫忧已想象中的最庸碌的人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再过上几年,若她还是这样,素来同她关系极好的表兄便一定会来同她提亲。
当着族中各位亲戚的面,她一定会笑着答应。
再往后不需要十五年,卫忧已就会从族中一把手的位置上被出色的小辈顶替,至此她便连让自己忙碌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到了那时候,她还会不会想那个人?
而若是到了那样的风烛残年,她也还是牵挂难舍……
那是多丢脸的一件事啊。
卫忧已心下这样戏谑地想着,面上却连一个牵唇佯笑的表情也做不出。她侧眸看了看身边年轻朝气的卫连臻,不由得心下涌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窒息感。
伊人已远,韶华不再,这些年来忙碌之中,卫忧已好像做了许许多多事,但当她仔细回眸时,却又发觉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
到了年迈的时候,她仍将一无所有。
第81章朝南风光(二)
待到卫忧已带着卫连臻从街巷中往卫府方向回行时,时间便已是到了夜中。
天色沉沉间冬风摧人发困; 入眼四下行人皆是昏昏。
卫忧已掀开车驾内的软帘; 一时夜风便从那一线缝隙中涌挤而入; 她抬手紧了紧衣襟; 动作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远处两个结伴跑过街头的孩童。
眼前便是卫府的偏门; 十余名仆从正抬着卫连臻采买来的大小物件鱼贯而行,穿入府中。
卫忧已看了一会儿; 而后才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身边卫连臻的脸; 让她下去。
“二姐; 我先回房了哦……”
先前卫忧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许卫连臻喝了些酒,于是此刻卫连臻便小猫似地贪起了睡; 甫一进卫府的门便同卫忧已挥手道别:
“明儿早上,二姐不要忘了带我一道去商行啊——我现下先回去睡了,二姐早些睡; 好梦哦……”
卫连臻有些口齿不清,说完便眯着眼睛停顿数秒; 最终眼神发飘地扶着小侍女转了个身; 悠悠走开了。
“……”卫忧已怕她跌跤,便微微蹙着眉在后头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路; 直到卫连臻进了她自个儿的院子,才停了下来。
其实卫忧已自己也喝了好些酒,但她向来酒量颇深,此间寒凉冬夜又北风呼啸; 她便到底也并不觉得有多么醉了。
眼下入夜,朝南阴湿且冷,卫忧已向身旁递过来一只暖炉的侍女摇了摇头,而后便回过身渐渐沿着廊庑行进。
眼看着一天将要结束,卫忧已难免又犯起了老毛病,开始左一出右一出地轮番想着心事,又蹙眉记起了明天的行程。
正这样想着,她便索性同一旁贴身的侍女问起了话,同时手上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枚腰坠,边捏在指间摩挲,边时不时向那汇报着行程的侍女点头。
身后几个仆从便默默提灯跟上她,一时四下除却低语,便只剩下了窸窣风声与远方隐隐喧嚣。
“那是怎么回事?”卫忧已正同侍女说着话,无意间一瞥便看见了一旁她的书房中仍旧亮着灯,见此她不由得蹙眉朝身旁跟上来的管家问道:“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各房整理要在入夜前做完?怎么这么晚了,谁还在整理书房?”
一旁原本默默提灯跟着的管家闻言怔住,而后才面上微露诧异,回道:“小姐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卫忧已闻言便皱眉间驻了足,手上摩挲玉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盯着管家看。
或许是卫忧已的神色太过严厉而威压,又或许是此间冬夜实在湿寒,那管家回话便隐约缩了缩肩,而后才道:“是……漪姑娘。便只时在方才时候,漪姑娘回来了,眼下正在小姐书房内有事,方才属下问她今夜留宿否,她只说你知道的——她过会儿便走。”
那管家说完,便小心地抬起了头去看卫忧已的脸色。
自从蔺吹弦上次突如其来离府而去,到如今整个卫府上下都知道蔺吹弦已有很几个月都不曾出现过。但不论如何,蔺吹弦到底是卫忧已眼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她说的话,卫府上下也并不敢多作怀疑。
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信了卫忧已是知情的,但管家此刻看着卫忧已的脸色,却开始明白了或许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说要进来,你们就放她进来了?”卫忧已朝身边侍女递了个眼色,而后又将视线挪回到了管家身上,语调沉而缓慢地哼了一声,道:“可真是机灵。”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已经拿她当主子看了。”卫忧已说到这里极轻地笑了一声,这神情在旁人看来,便无端像是个冷笑。
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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