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第93章


“前月不是同你说过么?说近来或许要给你添双小师妹。”江心亭笑着提醒她:“便是我们一道从齐云镇上回来的那夜,我同你提过。湘儿,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在说笑?”
吴云一无声地回想一番,而后不由得无辜地眨了眨眼,默然间点点头。
她印象之中,那时江心亭说起这话不过是顺带一提,颇为轻描淡写,且下一句便立刻又将话题带开,让吴云一根本未曾重视。
哪里承想,那居然是真?
“这两个孩子是朝东逢春岭地界,边家的一双遗子。”裴真意说着,垂眸间朝江心亭怀里两个孩子看去:“边家世代知礼官宦之家,只因着过往的情仇恩怨一朝遭了难,已满门覆灭。我得缘抱出了这两个孩子,实属难得。当时我看这两个孩子家世大好、模样与眼神又都漂亮清明,便想着师姐会不会想要。书信来往了两次,便还是将这两个孩子送了回来,总之如今,一切都看师姐的意思。”
裴真意说完,便复又抬眼看向了江心亭,等着她回答。
“自然是好的,这一双孩子安安静静的,又都是女孩儿,我见了便喜欢。”江心亭同裴真意对视间说着,一时眼底含了浅笑,缓缓替怀中孩子掖了掖柔布被角,而后更放柔了声音续道:“……不论她们两个从前如何,今日既然得缘如此,便都是我的徒弟了。”
“不论如何,我必护她们周全。”江心亭静默半晌后,这样说道。
裴真意闻言沉吟片刻,而后才微微叹出一口气:
“如今边家遭难,满门无一幸免。从今开始这双孩子过往的名字是断不能用了,而若是按我所想,便不如让她们姐妹从了师门祖姓,如此好歹也算是续了奚家一脉。按师姐所想,如此可好?”
江心亭闻言不由得敛去了眼底笑意,终而沉吟片刻后才道:“如此也并非不可,仔细想来,或许也算是件好事。只是若要让这两个孩子从了奚姓,她们就必须品行端正、光明磊落,不容有半分偏颇,方算是不辱没了奚家名声。”
“如此,于教于导之上,倒当真是道路尚长了。”
说到这里,江心亭复又笑了,摇摇头看向吴云一:“湘儿,你从今便是大师姐了,可千万要做好表率啊。”
吴云一此刻还有些余惊未散,一时神情便显得有些愣怔,但她仍旧闻言便点了点头,下意识应答道:“徒儿自然会做好表率,不辜负师父一番心意。”
吴云一这样说着,便已经被沉蔻拉着坐在了她身边。
“这一双小姐妹如今纵使正经姓名都需要重起,但小名儿还是能沿用的。”沉蔻从江心亭怀里接过一个婴孩来,拨开那孩子额发后,笑道:“对了,这个额心有一点丹砂记的,便是小的那个,是不是很好辨认?”
吴云一朝沉蔻怀中的婴孩看去,又仔细看了看江心亭臂弯里的那个,果真两个孩子都是一般无二的粉雕玉琢,除却那一点丹砂印记,倒当真是难以区分了。
“不要误会了,这个丹砂印记并非胎记,只是我亲手点上去的一点标记。这两个孩子长得太相像了,偏生咱们几个谁都不是她们的生母,我总怕到了最后无人辨认得出究竟哪个年长、哪个年幼,才出了此策。”沉蔻笑道:“总之如今这样便很好了,待到她们都长大了、能言能语,性格上也显出不同之时,这个丹砂印便可有可无了。”
这个办法倒算是聪明又好,吴云一见沉蔻怀中那个小的似乎已经转醒了过来,便弯着眉眼伸出指尖逗了逗。
虽说她当真有些不想让师父收下除她自己以外的徒弟,但这两个孩子却太过可爱,让吴云一自己也心生喜欢,不由得到了最后还是无他话可说。
“呀,她醒了。”沉蔻弯着眉眼,将怀中婴孩递给了吴云一:“这是你的小师妹了,快来,抱一抱她。”
“大一些的那个叫朝儿,小的这个呢,就叫作暮儿,意思便是朝朝暮暮长相伴。”沉蔻笑着看向江心亭:“有了她们两个,江前辈这几年恐怕都有得忙,再不会闲来无事、直说无趣了罢?”
第84章趣意此生(二)
时渐至亥,夏夜在寂静之中显得悠远漫长。
晚间闲来无事; 江心亭便一人站在了廊檐下; 面向远处微光粼粼的小溪流; 默然间聆听着微温夜风中的细弱远音; 一时神思游离。
旷野之上天幕四垂; 风传叶响。此间若是极目望向天地交接之处的无边夜色,眼前便仿佛是天地山河也尽在眼前一般开阔无疆。
此刻若是身在其中; 便能体会到人间再难得见的辽远与静谧。
山中一日长,像是长过世上千百天; 且即便这白昼与夜都长到近乎隽永; 也总不会令人感到寡趣。
自江心亭幼时入云堂起,她便常常都要这样觉得。
而直到师父与师妹都接连离去、几无音讯; 直到云堂日渐荒芜、茶树与花都失了看顾,江心亭才终而恍然间明白——原来时光会显得仿佛被抻拉延长过,却最终又不令人感到无趣心慌; 都只是因为落云山中原来纵使静谧无声,却安宁祥和。
这样的静谧到了只剩下江心亭一人的最后; 云堂中千百年如一日的安宁就渐渐在人心中化成了空无一物的孤独。
而孤独的一天之中; 或许白昼时还能够晒晒太阳、摸一摸身边偶然经过的小羊,但若是到了如同眼下这般的夜里; 万籁归寂的时光便总是显得长不可渡,如同永夜。
如此孤独日复一日,难免令素来喜静的人都深感惨淡。
……
江心亭正神思游离,便近乎出神地看向远处黯弱的溪上微光; 一时纤长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光影交错间搅碎了眼中的漠漠月色,又揉皱了远方水波映在眼底的微弱粼光。
“——师父。”
身后房中忽然传出一声近乎是气音的轻唤,纵使轻柔至极,却也仍旧将江心亭的心都从微凉的溪光中捞出,一时间原本渐渐落低的思绪也回到了水面之上。
转过身后,她只见到未点灯的廊下一片昏暗,而吴云一正从房门中探出了身来,边缓缓将门轻轻带上,边道:“师父,师妹们都睡下了,很乖。”
听她这样说,江心亭恍然间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了自己在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或许是年纪上来了,江心亭近来总觉得自己要遗忘许多事,一如方才她分明说好了要同吴云一一道哄两个小徒弟入睡,她却一个人在廊外出神直到现在。
“辛苦你了。”江心亭知道自己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不由得只是笑里带了些歉意,伸手轻轻摸了摸吴云一的脸:“总是这样照顾我。”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自己也愣了愣。
——不过确实如此呢,自从吴云一入了云堂,江心亭总觉得一切都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即便吴云一并不是蔺吹弦那种会讨人欢心的殷勤孩子,却又总是格外的让人安心。
是与众不同的、特别的存在。
这样想着,江心亭就看见面前吴云一摇了摇头。
“不辛苦。”她这样说了一句,一时似乎后面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只翕了翕唇,终而无言。
江心亭也并不多问,只是在黯淡夜色之中朝她笑了笑。
云堂中原先从来不许弟子夜间多言,除此之外还有规矩数则,皆曾是一度严苛。
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规矩从最初的万分严明、不可违背,到了奚绰那会儿就已是变得十分宽松,而至于如今到了江心亭这里,自吴云一入门起,云堂中近年来便简直已经是各人随心随意。
或许是先前数年的孤独令人变了心性,江心亭如今已经全然没了最初那点要保持沉默的自律,如今只是看了看廊外夜色,就决定再晚些歇息。
“去走走吧,趁眼下夏日夜中风光好。”江心亭说着,回头朝吴云一看去:“朝儿和暮儿倒是当真很乖,居然这样短的时间便入睡了。”
江心亭还记得,当初裴真意被师父带上山时,也不过是这样小小的一个软布包。
那时小师妹的脾气实在好得很,也是素来也不爱哭闹、从不胡搅蛮缠,有时只要人伸出手指勾一勾她的小手,她便能弯起眼睛对人笑,是非常随和的好性子。
怪道人言三岁看到老,其实如今看来,自家的小师妹有时仍旧可爱得很,仍旧是小时候那个淡泊柔软的脾性。
如此一时越想越远,江心亭数秒后就几乎快忘了她最初和吴云一说的是什么。
一旁吴云一见眼前江心亭的神情越来越缥缈,心下也知道她可能是思绪飘远、又思及往事。
——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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