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沉记》第96章


这室内暖和些,她敞开了外袍子。
呵,全副身家都穿在身上了啊,手上套了几个镯子,脖子上挂着几串项链,贴身斜挎着个皮包,见岑嘉钰盯着自己:“这不是,怕兵荒马乱,被人抢劫吗?昨晚在租界个小旅馆对付了一夜。”
岑嘉钰道:“你小心的没错,对了,匡朴呢?”
岑嘉绮红了眼睛,岑嘉钰暗道不好,难道?
心下就有些不好过,正准备安慰她,就听匡朴气喘吁吁进来:“岑嘉绮,我·······”
匡朴肥胖,昨晚又没睡好,今早也没吃好,这一路追着岑嘉绮跑要了他老命了,他放下箱子,弓腰叉着膝盖大喘气,喘匀了方才想起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不管茶热茶冷,灌了一大口:“岑嘉绮,我问最后一次,你跟不跟我回湖北?”
岑嘉绮扭了身子不看他,硬邦邦道;“无论你最后几次问我都是这么回答,去香港,去美国,就一起去;回湖北,你就自个回吧!”
匡朴道:“好,好,好。那就按之前说的,”他从兜里掏出写好的纸张来“我们签了这离婚书,也让岑嘉钰做个见证。”
岑嘉绮边流泪边道:“签就签。我说了,我们去香港,一起苦点累点没关系,可湖北那边,落后和脏乱就算了,这都打起来了,河南能避开吗?我也是为你好。”
匡朴笔顿了下,可又想到自己年纪不小了,可不能死在异地他乡,叶落都不能归根;且回去还能再娶个妇人生个孩子,再不济领养个同宗的,也算没断了香火。终是狠了狠心写下名字。
岑嘉钰不知怎么劝,也不想做这见证,正犹豫间,曹仪行帮医生来拿蚕丝。
匡朴也觉得个男人做见证牢靠些,就央他帮忙签了。
匡朴签完给了岑嘉绮一张就往外走,到了门口他回头,见灰扑扑的一个人,几分伤心欲绝的模样,终是念着几分情,又倒回来给了袋银元并几根金条:“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罢。”
岑嘉绮接了大洋和金条就趴在茶几子上哭:“反正夫妻缘尽,你走罢。”
见匡朴走了老远,岑嘉绮也收了眼泪。
奶妈妈这时凑过来,叹了口气:“五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回去日子苦点,至少两个人在一块。”
岑嘉绮揩着最后一点泪渍:“您不知道,他那里不是苦,根本就不是文明人待的地方。”
嘉钰要是离婚了,日子难过点,不说这厂子,有个裁缝店也不会饿死,这五小姐,那货郎一般零散赚几个钱,怎么过活?
岑嘉钰很多事要忙,岑嘉绮便自坐着发呆,奶妈妈不欲戳她伤口,避过了她长叹短嘘。
谁知,下午时分,却见一个洋鬼子,真洋鬼子闯将进来,一把抱住岑嘉绮“Rose,Rose,are you OK?”
岑嘉绮歇了半天的眼泪又流了出来:“Robert,I got divorced。 I told him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But,why?why I’m so terrified?What am I to do without him?”
洋鬼子吻着她的手:“Don’t worry,baby。 I want you for my wife,will you marry me?”
答案当然是“Yes”。
奶妈妈看得目瞪口呆,这唱的哪出戏?我的天老爷!居然就亲上了?
她别过脸问岑嘉钰:“他们这叽里咕噜说些什么?这,这臊死人了。”
岑嘉钰抿着嘴笑:“亲手而已,他们外国人是这样的。说什么?说我要有个外国妹夫了。”
是嘛,岑嘉绮怎么会是个束手待毙的人!
匡朴下了决心要回湖北,岑嘉绮几次三番劝说无果就灰了心,一门心思谋自己的出路。
开始她是不考虑罗伯特的,毕竟怕外国人相处起来话说不到一块去。
可后来,实在没有合适的下家,她可不要三妻四妾的,也不要赚不着钱还打老婆的,还不要纨绔子弟花花嘴的,更不要面上一泡光里头一坨粪的小白脸,比来比去,竟是罗伯特最好。
岑嘉绮分析起这个下家的牢靠处:
自己在中国人眼里是长得难看的,可罗伯特觉得自己细细眉眼和厚厚嘴充满了东方魅力,身条没的说,他是极满意的。
他不会中文没事,反正自己英文好,和他沟通不存在困难。
最为重要的是,罗伯特能带自己去香港这个避风港,等他在香港的教期满了,还能去美国那个梦里的天堂,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那么,罗伯特的浓重体味和吃口上的差异都可以忽略。
她可以放心和匡朴离婚了。
岑嘉绮略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岑嘉钰是听得懂英文的,她走到岑嘉钰跟前:“让你看热闹了。”
岑嘉钰笑吟吟握住她手:“是桩喜事呢,你现下怎么打算?”
岑嘉绮道:“我和他去租界里他赁的房子住,看美国使馆还登记结婚不登记。这事儿抓紧办好,就打包行李等港口通船,通了船就同他去香港了。”
岑嘉钰点点头:“很好,很好。那么,你自己保重。”
岑嘉绮抱住她,这回的眼泪掉的毫无算计:“三姐姐,真算起来,这个媒还是你做的。这几年,我是在你身上才寻着一点亲情。以前我诸多难为你,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
岑嘉钰摸着她的头发:“以前都过去啦,你哪里的话,自己过好就成。好啦,要走赶紧,要不然天就晚了。”
岑嘉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一别,不知再见要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见,就还是会见的。
隔日早上,岑嘉钰在铝盆前要洗脸,脸盆架上有块小方镜子,她抬头,吓了一跳,怎么会照出沈谦慎的脸?
她几乎要翻了脸盆,虽说昨晚梦见他,可······刚刚没想他。
一回头。
“啊”。
这风尘仆仆的,不正是沈谦慎么。
却见奶妈妈从那头走过来:“小姐,我熬了小米粥,姑爷醒了没?要不我先端你们房里去?”
80、八十章 。。。
奶妈妈见着个高大的男人立着; 以为是什么客人,她来人待物上一向是大方热情的:“先生吃早饭了不曾?”
她走近才见着是沈谦慎,立即拉下了脸:“啊呀,真是对不住,这仗打起来; 东西都不够吃。您要有事,曹经理在前头; 您找他去。姑爷为了救我们小姐受了伤,这里静养呢; 受不得吵。”
岑嘉钰一时无奈; 虽说从此相绝; 但到底人在跟前,总不能就这儿杵着吧?便带沈谦慎往前头走; 逆着寒风; 叫人心头侥幸生的一丝想法都叫吹没了,都叫吹冷了; 只余理智这根弦还绷着。
岑嘉钰问道:“你怎么海市来了?”
此时讲过来看看岑嘉钰安全与否,自己听起来都像马后炮;再者; 和屋子里那个名正言顺英雄救美的; 实在落了下乘。
沈谦慎闷声道:“我小姨夫领军抗战; 有个要紧的文件送来给他·······顺道过来看一下; 看你们安全不安全。”
哪来的们?不过是为了“你”而不情不愿凑上的。
奶妈妈虽然不识字,但是却听过“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的民歌; 那边放下了粥叫岑嘉翠看着就提溜着小脚跟了过来,也是个插在中间做人证让别人不能说嘴的意思。
这时听见沈谦慎肚子叫起来。
岑嘉钰便问道:“你是没吃早饭?”
沈谦慎不是个假客气的人,他看一眼奶妈妈:“没来得及,给我姨夫送完信件,想着还有几辆库存的车,幸而没被炸掉,运送伤兵和布防传达都用的上,就领了人去取,这么一折腾,就到现在了。”
奶妈妈的脸红的不行,她最怕叫人说待客小气,不是丢小姐的面子么?且人家是为帮中国人打日本兵没来得及吃早饭,还不给饭吃?良心都过不去,故而嘟嘟囔囔道:“小米粥是没有的,但是馄饨有一些,”想了想:“日本人坏得很,年都不让我们过。咸肉早备下了,大家都不能团团圆圆坐一桌吃。有咸肉白菜粉丝汤,你要不要一碗?”
岑嘉钰也没吃早饭,于是两人坐一桌。奶妈妈暗叫一声不好 
如果不是炮火声,这看上去,就是夫妻两人相对而食过家常日子嘛!
丈夫么,赶着上班吃的急;妻子么,眉目温婉吃的缓。
奶妈妈擦着手在灶台边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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