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沉记》第97章


丈夫么,赶着上班吃的急;妻子么,眉目温婉吃的缓。
奶妈妈擦着手在灶台边打转,她不好上桌,正着急时,见曹仪行过来,也不管他吃没吃,拉过来就按在条凳上,给盛了碗汤。
曹仪行也不推辞,毕竟他有事情打听:“这前面只有十七路军抵挡,天又冷,日军又攻得猛,实在是艰难。我听得说,政府在后头要增兵了?”
沈谦慎把粉丝都撩了吃,这事情传开才好:“是的,八十八师要增援兵,粤军那边也说会帮忙军饷,中央政府也表了决心要打到底,听说也批准了飞机出动。”此间仍有种种龃龉,比如出兵的只领了十天饷,出钱的还没动就要领导权。但不打紧,那是上层的斗争。此时听到政府表了态,普通人已经能松一口气。
曹仪行点点头,他能在商界获得交口称赞不是没有原因的,凡事不做则已,做则要上心做到十分:“不知沈公子和药商医院有关系不曾?这医院虽然建立起来了,却最差药品和棉纱。后者么,我们这是绸厂,不是棉纺厂,但我联系了荣家老板,得了批捐助;前者么,我却没法子了。药品短缺得很,有些人咬咬牙还扛过去了,有些人本能活下去却因为药物少治不了眼见着就没了。”
沈谦慎到底是富养出来的,虽然吃的急,却不呼噜呼噜,他吃掉最后两块白菜,道:“你们能让出厂地,出物资,还出人头,把这个战地医院办起来实在是难得。司令那边也都听说了,司令部里都说呢,以后只要他十七路军驻扎的地方,谁敢和美华寻衅就是和十七路军过不去。找药品的事情别担心,我来做。那次车子进港听得港务局说有批美国药也到港,我去打听打听。”
曹仪行高兴地直搓手,这次做个战地医院还真只是同情和权宜之计,没成想能赚到这么大个靠山,这以后,可不怕人砸场子了。
沈谦慎回头看了看,昨日结了冰棱子,地上滑的很,岑嘉钰小心翼翼地往后头的也就是苏泓宣住着的屋子走。
我骗你的事情,你就不打算原谅了?你怎么打算的?你们和好了?他救你一命,你要以身相许?
这么多疑问,满满压在舌尖,他却没空却也没有去问。
一则人多口杂,二则时不时传来远处的炮火隆隆,家国破碎之下,人立危墙之时,为着彼此着这点点子儿女情长斤斤计较,实在是可笑的很。
他就着车踏板剐了剐脚底的碎冰,掏出围巾戴上就爬车上打了火,毕竟找药这事情紧急,耽误不得。
岑嘉钰脚下小心翼翼,心里头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她用力梗住脖子不叫回头看,用力拖住鞋不叫它带了自己奔过去。
尽管她恨他欺骗,尽管屋里有救了她的苏泓宣,但她刚才叫冷风吹走的那一丢妄念又攀上了心头,她想去叮嘱他小心,她想和他一起去,这样就可以不用再担心。她又心里暗暗怪他,为什么要跑到海市来呢?
奶妈妈却仿佛看透了似的:“小姐,有个卫兵样的人爬上了沈公子的车呢,而且这是行好事,佛祖保佑的。”
便推着她一径儿进了屋。
曹仪行把棉纱都帮医院屯好了,坐在椅子上歇息,她老婆正絮絮叨叨和他说有人抛弃妻子跑了的事件,也不知是在自我庆幸还是在给他敲警钟。
曹仪行半合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就听见熟悉的高跟鞋声,他睁开眼,果然是岑嘉钰来了。
岑嘉钰叫一声“嫂子”便道:“我们厂子是不能开工,但是我们要开了摊子把之前囤积的绸缎开卖起来。”
曹仪行坐起来:“怎么说”已经不像以前听到岑嘉钰的主意会先质疑,他现在会想知道岑嘉钰的主意是怎样,要怎样执行。
岑嘉钰道:“刚刚竟有旁边村庄里的人来问,卖不卖绸缎,他们家里有人结婚,要买了用。”
曹仪行哭笑不得:“这真是,这真是······”
岑嘉钰摆摆手:“你别说,他们想着反正跑不到哪去,日本人来了做个顺民就好,反而是结婚的好日子不能耽误。我想着,不如我们自个儿把绸店仍然开起来,就是让大家知道,我们美华是无论碰上什么情形,都是要长长久久开下去的。”
曹仪行深思道:“也不是不行,毕竟,世道再乱,穿衣吃饭是免不了的。只是这仗······”
岑嘉钰捏着手绢,打消了曹仪行最后一丝犹豫:“今天你也听沈公子说了,有军队来增援,这仗是要赢的。”话里信任透着坚决。
曹仪行往外走:“好,也算是表示一下我们不屈服的决心。走吧,咱们先去盘盘货。”
沈谦慎父母大姐他们在宁市,二姐在湖南,海市只留着看门的,沈谦慎索性不回去了,累了便在美华这边将就睡着。
岑嘉钰暗地里支使者曹太太送了被子。
奶妈妈装作不知道。
也不是为着岑嘉钰的原因,这边的医院,他帮忙运送药材、物资;前线下来的伤员,死了的帮忙运出去埋,忙的不可开交。
岑嘉钰也忙,家里老的小的病的,医院这边哭的吵的闹的,店里买的卖的送的,忙的脚打后脑勺。
但还是会碰到,远远相视一笑,背景里再多的人,也只看得到那里立着的人,仿佛得了安慰和鼓劲,又再去忙碌;日本飞机来轰炸,沈谦慎还过来帮忙抬了苏泓宣的担架去密林里躲着,这般近处接触,却是相顾无言了。
于是便在这一天天的炮火里过着。
到了二月末,战火终于有平息的苗头了,美国领事出面调停,双方暂时停战了。
第二日,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宁静的清晨了,大家醒了却如同在梦里一般,不不不,梦里也时常有炮火的。
岑嘉钰眼圈黑着,显然是没睡好。
奶妈妈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见缤娘哭着跑过来。
“这是怎么了?”
缤娘哽咽着:“苏夫人,苏夫人,她要去了。”
“啪!”只听里头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苏泓宣的声音打着抖:“你进来说。”
岑嘉钰冷静些:“你别慌,你哪里听来的?”
战时以讹传讹说谁死了是经常有的。
门外挪进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缤娘扯他过来:“这,这是我男人,家里头派他来传讯的。”
听这男人说,苏夫人算是忧思郁结过世。茶庄里的周长工去世了,好多手艺都没传下来的,那可是苏家茶庄赖以为命的东西;儿子儿媳又在海市,海市又在打仗,她前些日子病了,现下竟是个拗不过去的光景。
苏泓宣立马叫回去,岑嘉钰答道:“好,急是急,你也别太慌。好不容易养了个大概,再弄伤,回去一堆事务谁来处理。”
她眼睛又往门外看了看,沈谦慎已经几日不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谦慎其实在门外站着,他突然笑了一下,岑嘉钰一向重情重义,怎么会不答应?这是她丈夫,自己一个外人,算什么?
难道大吼大叫,历数两人相处,历点自己付出,逼她离婚?不行。自己同她这段恋情,会让这院里一个人人夸“有能力,有善心,还对卧床丈夫不离不弃”的神仙人物般的苏太太被唾弃到泥土里。 
难道送上去讲,我姨夫前几天叫日军弹片伤了,挨到今天,没挨过去。看她选择陪他还是陪自己?那是难为她。而且她怎么权衡呢,自己也实在没把握。
沈夫人说,他的儿女值得最好的。
知子莫若母,沈谦慎也是这么自我认知的。
他希望她爱他,要是心甘情愿的,不是乞怜卖惨得来的;要是完完全全的,不是委曲求全的。
要是她自己选择的,而不是他逼迫她选择的。
他的骄傲,不允许。
沈谦慎走进来:“岑嘉钰,你要回杭州?”
岑嘉钰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是,我婆婆······” 
苏家那边的说法是,人去世不得在谱的下一代送终,阎王爷看没人供奉,是不让入轮回的。她没离婚,就有这份义务。且,她内心是极敬重苏夫人的,苏夫人于她是大恩,她不能忘恩负义。
沈谦慎打断她:“我送你们去蔡家渡吧。那边上是渔村,出个高价钱,总有人愿意开船送你们去杭州的。”
沈谦慎开的快,别人只当他急,岑嘉钰却知道他这是在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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