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第40章


昭昭抬眼,惊愕于他的正派衣装。沈策爱穿休闲西装,常搭各式衬衫,可从未像今日一般:“老派。”
沈策嘴角挂笑,点头:“确实。”一家之主的传统,没办法。
有人拿来银足杯,仿古鹦鹉杯。螺旋尖头一抹红,摆在桌上。
这是一套。沈策小时候喜欢,找人定做的,用来新年喝屠苏酒。
本该除夕夜喝,为辟邪,没赶上。今晚补,一因为她喜欢讨意头,二来是今天高兴,诸事顺利。这酒要从小辈开始喝,没沾过酒的小孩子都象征性用舌头舔的有,筷子头沾沾也有,大人逗小孩,笑声不断。
到他们这桌,昭昭是桌上最小的一个,她闻了闻。
“怕什么,喝光它。你酒量好得很。”他话中有话,暗指她当初逞能醉酒。
“诶?鹦鹉杯中休劝酒,”她嘴硬反驳,“古人说的。”
“是吗?”他盯着她笑,“可古人还说过,一日须倾三百杯。尽管喝,酒有的是。”
“……”她认输,仰头要干。
他先一步按住她的杯,也认了输:“喝一口,讨吉利。” 
这是沈翰中初次见他们斗嘴,也是初次见儿子和女孩相处,看得新鲜。 
饭罢。
沈策带她离开主楼,往院深处走,那里有另一幢楼,两层高。
“我曾祖父不姓沈,而是姓傅,入赘沈家。”他带昭昭走入一楼,木质地板有了年头,这附属的楼从沈家迁到这里,就开始建造,距今有六十年了,“傅家是沈家满门斩首的元凶,所以他一直心中有愧,重修了沈家祠堂,也建了这里。”
从今天起,这里就传给了沈策。
“你表外公那一支的族谱只到二十六代,不止这么短。”他将未上锁的两扇门,推开,“这里一楼是和沈家有关的藏品,楼上还有书。”
私人的藏品阁内,正当中是一个密封的玻璃柜,屋内的灯偏暗,展柜旁的灯泛着青白的光,洒在玻璃柜内的两把兵器上。
昭昭对兵器从无关注,过往见兵器展馆,都是一扫而过。
但展柜里的这两把剑……她仿佛被擒住了心脏,四周大小展柜都隐去了,唯这一处。她到近前:“这是……两把剑?”
都是细窄身,她概念里,剑都是细长的,刀是宽的。
“一剑,一刀,”他在她身后说,“有剑鞘的是青铜八面汉剑,没有刀鞘的……是鎏金虎头环首刀。刀身长而细窄,与剑同宽,一侧有刃。”
“为什么刀没有鞘?”
“刀鞘是木的,烧毁了。”
“为什么会被烧?”
“谁知道。”他语气平淡,骗着她。
“这两把都属于一个人吗?”她看在一个展柜里,如此猜。
“对。青铜八面汉剑,是封王时御赐的,仪式用。那把刀,是随身带的,杀敌用。”
“所以这个人,刀剑都会?”
“还有枪。他擅长三种兵器,年代久远,赤金枪不可寻了。”
她在玻璃柜前,目不转睛看着:“他们有自己的名字吗?”
“剑是御赐,取封号,江临。”
“江临王?”她蹙眉,回忆,“有江临这个地方吗?”好像古代封王,常根据封地来取。
“他据守重镇,皇帝不想给他做封地。所以取‘江边’之意。”
“皇帝小气,”她不平,都封王了,也不肯承认封地,“刀呢?”
在沈策的说法里,这剑是身份象征,刀似乎更重要。
他凝视刀身,刀也在看他。 
昭昭想的没错。剑求稳,刀求狠,后者更得他心。
那刀,比寻常的环首刀更窄长,甚至比剑还长,是他独有的兵器。环首有鎏金虎头,金丝缠绕刀柄。被烧毁的刀鞘,刻有两字:昭也。 
☆、第三十章 水墨河山影(3)
玻璃柜前的她,回头看沈策,疑惑他为何不说了。
他给了迟来的答复:“刀鞘都不在了,不可查。”
她情不自禁把手贴上玻璃,好可惜:“所以这就是沈家的老祖宗吗?”
“不是,他无后。”
她忽然被抽干了周身血一般,一刹一生,脑海中纷乱……
沈策又说:“他是沈家族谱上没有的人。”
“为什么?”
“他死前告四方,自己并非沈家子弟,”他说,“这两把兵器摆在这里,是镇守此处。古有将星之说,凡带将星的人,都会守一方水土苍生,沈家认为它们会愿意替主人守这里。”
竟然不是真正的沈氏族人……
她绕着那刀剑的展柜,走了半圈,离刀更近:“都走到封王这一步了,竟然无后。”
“将星大多如此,守一方水土百姓,但杀孽一生难消。历史上,名将鲜少有善终,”沈策见她意难平,安慰说,“好在救人的功德更大,后世多有福报。”
如他自己的遭遇,是属于执念不忘,自寻苦果。
因果轮回,众生平等。人人都要忘却前尘,唯独他不肯,自然要受惩戒。偏他上一世还是将,经历非寻常人可比,一直活不下来也正常。 
“难道就无解吗?”她读史,一直对此不平,“我是说现世。”
仅仅是后世福报,那前世过于可怜了。
沈策说:“命理上,‘将星’和‘华盖’常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命有将星的人,文武兼备,位高权重,是国之栋梁。命有华盖的人,才学傲人,命多孤寡,最好的解法是为僧为道。”
“出家?”
“你也可以当作是避世隐居。”
他不管哪一世都是将星华盖,受华盖影响,常为过房之子,有入赘孤寡的命数。
倒像在给她讲自己的命盘。
沈策离开了那个展柜。
她对那把刀恋恋不舍望了一眼,跟上沈策的脚步。沈策似乎不打算让她多看这里,起码今夜不用细看。“你还没说他叫什么?”
“谁?”他好似不懂。
“刀的主人。”她追问不舍。
“不可查,一个族谱上都没有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刀剑的名字?”连主人的名字都不可查。
他但笑不语。
通常这种笑容是在告诉她,刚说的多半是假。
唯独这一回,她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环绕着刀剑的故事。
二楼有两个女孩子在收拾,见他们来了,其中一个笑着说:“都准备好了。”
言罢,自行离开。
二楼多一半是直通天花板的书柜,其中真本、善本和手抄本有数十万册,不止和沈家有关,还是数代收集的古籍,包括不少手稿孤本。这楼里的东西从未公示过,战乱年代,一部分藏书因为轰炸被烧毁了,颇为可惜。
书架这边,开着抽湿机和空调。
临东的一间房,摆着书桌和茶座,供人休息。
墙壁上有人挂好了一张占满墙壁的宣纸,笔墨也备好了,她猜,他带自己来想写字?
沈策说:“两个沈家约定过,要十年一祭祖。十年前是你表外公为主,这一次是我们牵头。我这次会把私家藏品捐出一部分。不止是我们,沈家的世交,也会一同做捐赠。”
离上次祭祖竟十年了。
“那两把刀剑也要捐吗?”她的心早已成鞘,把它们的影子收到了心底,舍不得。
他静了一霎。二楼的灯仿佛也暗了。
“它们也许更愿意守着这里。”他说。
他背过身,提笔蘸墨,先将黄河、长江勾画,再点长安、洛阳、柴桑和建康。
“这一次捐赠以沈家藏品为主,大多在汉之后、隋之前。”
笔锋带墨,落在纸上,为她勾出了那一幅早消失在时空长河中的年代:“汉地中部是我族起源,常叫它中土、中华,或华夏。”
立在宣纸前的男人,画的是曾经在军营、王府常年悬挂的天下版图。
“汉之后,中土分合不息。沈氏壮大时,天下五分……” 
他的笔锋略顿——
而有两地盘踞雄兵不可掠侵,北有长安周生,南有柴桑沈策。
……
最初柴桑地处在几个小国当中,如一孤悬的陆地小岛,距都城山遥水远。而因为它是重镇,自然被几股势力觊觎,今日是你的,后日是他的,本该富庶的土地遭人掠夺一空。所以沈策和幼年的昭昭,见惯了哀鸿满路,饿殍遍野。
从军定天下,是他自幼的志向。
沈策之前,兵权极其分散。沈策自十五岁立下奇功,带最初沈家军五千人,一路往西南征伐,用尽手段将兵权集中,到二十三岁,一统南部。
自此,南北格局分明。
“那时南北对峙,互不侵犯。北部最大的敌人,是更北的柔然。”所以驻守长安的小南辰王每每出兵,都会先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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