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第41章


“那时南北对峙,互不侵犯。北部最大的敌人,是更北的柔然。”所以驻守长安的小南辰王每每出兵,都会先知会柴桑,沈策自会按兵不动。
“而南部的敌人在西,是吐谷浑,还有更远的笈多王朝及属国。”所以当他要出兵,也会先和长安达成默契。
这一张图,有重镇、古地名,还有江水河流。
沈策是领兵的人,将高山湖泊,河山地貌都藏于心,落在纸上,比只有一个地名更丰富。他会画出微小的山脉绵延、盆地湖泊,每个重镇都要绘成小小的一个城池。
“柔然、吐谷浑,还有南北两国,还少一个?”她追问。笈多王朝是印度,不算在内。
“还有西南夷部族,如此五分。”
她点头。
“但很快北部分裂成了两国,继而六分。”
小南辰王死后,北部很快分裂为两国,日日对战,消耗彼此。而沈策本想趁此机会,渡江一战,把疆土往北推到黄河流域,定天下、平战乱……
时也,命也。
一副水墨河山的影子在她眼前展开。
沈策说的都是古地名,她有的听过,有的没有,跟着他辨认河山。
他望着这一副草草完成的中土地理之图:“汉尚武。而汉之后,依旧名将如云,兵权常压制皇权,改朝换代频繁,这里画的只是一时的天下。”
有时短短数年,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细看去,他对南境画的更细:“你更熟悉南部的地形?”
他承认了:“祭祖在初夏,有没有兴趣,陪我画一幅长江以南的河山图?”
像清明上河图?或千里江山图?
“从哪里开始?到哪里?”
“从柴桑到普陀。” 
她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会画,应该是妈妈说的,于是欣然同意:“好,你来主笔。”
沈策功底比她深了不知多少,又熟悉这一段历史,从他几笔勾出的山脉江河、山石树影,她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一副长卷的河山图了。
昭昭的手指在柴桑附近,往下走,找到了台州的位置。
“临海郡,”她念着古时的名字,“和那个江临王有关吗?”
都带着一个临。
身后人未答。
昭昭回头,见树影婆娑,枝叶于他身后的窗外摇曳,伴沙沙雨声。
她看这图过于入神,连落雨都没发现。昭昭想关窗,怕风吹雨进来,打湿挂在墙上的纸。手腕被他带过去,沈策换了支笔,背对着雨,在蘸朱砂墨。
她以为他要以此标注都城。
眉心有凉意。
她眼前是他握笔的手指,近到看得清他清晰的掌纹……
“辟邪。”他说。
柔软的笔尖,在她眉心上停留了数秒。
昭昭像被魇住了,竟以为这是温热的,不是朱砂墨,更像……温热的血。他即刻用拇指擦掉了,一次抹不干净,沾了一旁的茶水,抹了两次终于擦干净。她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沈策沉默洗笔。
过去他常给昭昭点朱砂,新年辟邪。
自从封王,就没再做过。因为书案上的那根朱红笔,是他勾选斩首犯人的笔,他嫌自己的手再给她点朱砂不吉利。某日她听笈多王朝来的僧人讲经后,不依不饶,要他照幼时一般为自己画朱砂,被他沉脸训斥了一番,把她惹得红了眼,虽憋着没哭,却消失了一日。
后来和洛迦山的方丈闲聊,才知另一种意义,在笈多王朝这叫吉祥痣,新婚日,男人会在仪式后亲手为女人点上……
她再看向那水墨草绘的天下,像看到一憧憧影子,如身后折着灯光的原木色屏风,从山到水,到影帐纱……她心口稍窒,慢慢地舒缓,再看雨,更大了。
沈策在收拾笔,他穿着白衬衫的侧影,消瘦的脸,和身后的雨幕融成了一幅画。也许是他讲了太多的历史,让她联想到江上的白衣将军……
“哥,你说我们都有前世吗?”
他的手在最后一支笔上,停着。
“如果有,你上一世,”她是信轮回的,和他聊完刀剑的主人,更信了,“应该是个将军。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那种。”
他的手指沿着笔杆慢慢摩挲着,微笑抬眼:“在你眼里,我这么好?”
当然。
夜雨打着树叶,她能看到枝头在风里晃动。
闪电突然撕开夜空,沈策在雷声落下时,移开了视线。他拿起搭在一旁的西装外衣,从窗边回到她跟前,像在酝酿一句极难说出口的话。她有预感。
开口,却是再平常不过的:“晚上自己睡,怕不怕?”
“……你想说的不是这句。”她直觉拆穿。
他一笑。
电闪雷鸣俱在,风雨吵闹,两人之间却是静,没有语言交流的静。
他不给她机会探寻追问,看了一眼窗外:“半夜过去陪你。”
“早上被人看到怎么办?”
他想想:“天亮前走。”
“……那你还睡不睡了?”
他搂她的肩,向外走:“看着你睡。”
☆、第三十一章 一霎慈悲意(1)
她想等沈策来再睡,开着电视,在屏幕的光里,晕的厉害。
泡了杯莲花茶,想夜里润喉。
她趴到枕头上勉强看着电视节目,学粤语。手边,玻璃杯的里的莲花在热水中,缓缓绽放,由干枯的白,润入水,仿佛死而复生。
莲花上下有几粒沉浮的枸杞,也恢复了最鲜活的红。
……
火把的光晃到眼上,泥土不停往身上埋。她喉咙嘶哑,在坑底哭得很大声,四周父族的亲戚们挥铜铲,铲起一蓬蓬土,往坑里丢。她被土里混杂的石头砸中头,血流下来,糊了满脸。在血光里,哥哥的身影闯进人群,像要生撕了这些人。大家纷纷拉着劝着,说你是男丁,是你父亲留下的希望,妹妹埋就埋了。
父族的亲戚骗哥哥离开,把染了疫病的她带走,想埋到野外。
奄奄一息时,他拼了性命,伤了族人,把人赶得轰然而散。他没铜铲,用匕首,用手,一点点把她从土里挖出来。一边挖一边亲她满是血的额头说昭昭不怕,哥哥在。那些人心狠,埋一层用铜铲拍一层,土掩得瓷实。平时极爱哭的她反倒是不哭了,手刚能活动,攀上他的脖子,小声说哥我哭累了你才来,我不怕,哥你挖慢点手都破了。
趁夜,兄妹俩离开临海郡。她高烧不退,时睡时醒。他怕到人多的地方,她会传染无辜的人,背幼年的她往山最深处走。如果她命大痊愈,就去柴桑投靠母族,如果命薄死了,兄妹俩继续走,一起往黄泉路上走。
……
深夜,沈策结束和团队的电话会议,来陪她。
见她面色奇红,在棉被里痛苦翻身,心中一悸,摸她的手,烫得惊人。正要去找退烧药,被她抓到手:“哥……我想回临海。”
他像被人攥住心脏,无法动。
“山里冷。”
……
他握住昭昭的手,像握儿时她的手,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攥得极紧,唯恐一撒手她就不见了:“回不去了……他们不让我们回去。”
她像幼年人,往他怀里靠:“是不是叔叔要给你娶嫂嫂,嫌我麻烦,才想埋了我……哥你有了嫂嫂,会不要我吗?”
“不会……哥哥只要你。”
她笑了,笑完,暗暗犯愁:“我们要去哪?”
电视屏幕里画面跳转着。
杯里死而复生的莲花,在冰冷的水里静静舒展开每一寸的花瓣脉络,像在旁观千年前兄妹在深林,依偎取暖的一段对话……
沈策的手胡乱伸出,要拿杯子。玻璃杯被他一拨,砰然坠到地板上,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震人的碎裂声。
他被惊醒,背脊已经有了冷汗。
上一世昭昭幼时染过瘟疫,那年,一户十人能死六七。他带她逃离父族,兄妹俩在山里,几生几死,命大熬过一劫。
昭昭竟然开始想起来了。
他强行冷静,以食指探她的鼻息,极弱。
他的手在发抖,从她早被高烧汗湿的头发中,慢慢抚过。脑海中掠过了各种片段,到柴桑之后,昭昭经历过的全部磨难一一闪过,还有最后的剧毒噬身……
这一夜,昭昭高烧未退,屡屡说和过去相关的胡话。
沈策在她身边静坐了一宿。 
天亮前,他抱昭昭离开,带到自己在澳门的公寓,把母亲那边照顾自己数年的两个护士叫来,嘱咐在房里寸步不离守着她。
安顿好她,沈策回到沈家。
藏品楼地下一层,有个小佛堂。沈策进到佛堂里,堂兄正在念经,见他来,颇为惊讶。
两人交流片刻,驱车离开沈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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