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破城[出版]》第24章


张姐又说:“年轻的时候遇上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掏心掏肺地爱一场,是好事,却也是坏事。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这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自己认为最好的人,就再也看不上其他任何人了。而那个所谓最好的人,却是个不可能的人,这不是要了命吗?天上的星星是漂亮,但摘不着怎么办呢?女孩子得学聪明、切实际,别白白浪费青春,耽误前途。”末了又叹息一声,“张姐年轻时就是吃了这种亏。”
正文 第14章 梦中为欢几何(3)
梦非听着,没有做声。都说剧组里个个是人精。她的一点小心思,张姐恐怕早知道了。再说,一个十七岁姑娘的心思,有什么难猜?谁没有十七岁过?梦非想,以后更需谨言慎行了。并且张姐的一番忠告不无道理,仔细想来,句句中肯,是只有母亲才会对女儿说的那种大实话。
第二天,张姐做好了新一期的拍摄计划单,发放到各部门。
全组的工作氛围瞬时就紧张起来了。很快要开始拍摄最重要、也是最艰苦的雨夜攻城戏——敌军包围孤城月余,城中粮草耗尽。敌军趁大雨之夜突然攻城,双方在城墙上展开一场殊死之战。
这一战是整部电影的重头戏,精彩的动作场面以及煽情段落都集中在此。二十五分钟的戏,数百个镜头,实际拍摄的素材可能需要上千分钟。整个场景的拍摄周期为二十天,每天都将昼伏夜出,所有的演员都要在洒水车下工作,这对人的体力、耐力、健康状况都是极大的挑战。
老剧组们都知道“雨、夜”意味着什么。从这天起,现场的嬉笑怒骂明显少了,而吃盒饭的劲头似乎都大了不少,人人都在为自己节约精神体力,颇有些长点膘好过冬的意味。梦非留意着这些变化,暗自唏嘘。
气氛变化得最明显的要数每天的例会。例会由主创人员和各部门部门长参加,本是用于讨论第二天的拍摄计划,近日来却渐渐演变为群体吵架。
雨夜攻城的戏开拍的前一天,费导斗志十足,在会上大作动员,最后说:“明天我们要尽力把计划中的19个镜头拍完。”
摄影师看着计划讪笑,“拍电视剧哪?”他意指计划做得脱离实际,进度太快,没有可操作性。
费导说:“我们要尽力把这些镜头拍完。”
摄影师说:“拍不完。”
“是很困难,但我们要尽最大努力……”
“说了,拍不完。”
一阵静默。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夜拍19个镜头的确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费导心态焦虑可以理解,摄影师如此戏谑且强硬却有些反常。
费导不悦,沉默下来,气氛严峻。那边,执行制片借机与置景师说起另一事来打破僵局,“昨天给你们的那15个工人……”
话刚起头,置景师就打断,“10个工人。”
执行制片说:“对,就那15个工人……”
置景师再次打断,“10个工人。”
执行制片几乎丧失耐心,“行了,我的意思是,一共15个工人,给你们置景组10个,美术组5个,就算一个部门,共15个。”
置景师一脸严肃,一字一顿地说:“两个部门。”
众人都憋着,想笑又不敢笑。饶舌半天,正经事一句未谈,只揪着无意义的问题针锋相对,彼此撒气,当真滑稽。
置景与制片眼看要吵起来。置景师说执行制片脑细胞的数目大约是个位数。执行制片说置景师跟女友闹分手无处泻火就拿同事出气。
众人终于忍不住哄笑起来。费导皱皱眉,咳嗽几声。大家安静下来。
如此开会,简直毫无效率可言。每个人都不过是在把自身的压力通过争吵转加至他人身上,彼此传递的都是负能量。梦非无奈,暗自叹息,有这开会的工夫,倒不如让大家各自回房睡个饱觉。
隔着大圆桌,梦非忍不住去看席正修,想看看他对此情此景的反应。
和往常一样,在这种会议上他是不发言的。此时他静静坐着,脸上是惯有的淡漠神情,目光温和沉着,微有倦意,唇角一抹微笑掩饰着内心的傲然与不羁。
梦非暗自轻叹,见过费导发怒,见过制片人、制片主任、摄影师、金副导演发怒。剧组工作压力大,几乎每个人都会发怒,并且每个人只要一发怒都会流露出一股鲁莽的孩子气,哪怕是五六十岁的男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席正修特别成熟稳重,因为他从来不发怒。梦非不由得好奇,可有能叫席正修生气动怒的事情?可有他真正在乎的事情?
小小剧组也是一个微型职场,生存需要智慧和涵养。然而,那真正从容淡定、温良大度者,或许也有高傲并置身事外之嫌。
回过神来,梦非发现场记姐姐在一旁推她,“散会了,还不走?”
呵,走神走得连导演宣布散会都没知觉。梦非羞愧一笑,恍惚地站起来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会议室。
化妆师在一旁笑,“非非老发呆,又在脑子里做数学作业吧?”
几个人都呵呵笑。梦非也跟着笑,心里却在恼自己,都说了要慎于言行,就这么开了一会儿小差,就被人抓现行了。
这么想着,她甩甩头,打算回房间后做一大张数学模拟卷,做到脑袋短路、精疲力尽,然后就可以什么都不再想,倒头昏睡过去。
让疲劳杀死欲望。
8
雨夜攻城的戏开始拍摄。外景地是一座旷野上的废弃古城。城墙依山而建,断壁残垣经修砌已然恢复古貌,颇有传奇色彩。
拍摄进度紧张,每天都黑白颠倒。消防车被借调来洒水制雨。
冬季本就昼短夜长,全体人员昼伏夜出,在野外十几小时不眠不休地工作,一刻不能偷懒懈怠。每天都要工作到天色泛白才收工回宾馆。
因拍摄难度大,时常不顺。费导越来越严苛,经常发脾气。
大家都累到极限,情绪涣散,牢骚不断,抱怨气候恶劣,抱怨工作时间长,抱怨睡不够,抱怨导演的坏脾气。整个剧组充满唉声叹气。
梦非想,这就是张姐所说的“罪还在后头”吧。
然而,如此境况下,也不乏乐观的人,比如场记姐姐,总鼓励大家,“坚持坚持,再苦的戏,迟早也会拍完的。”她说,“我就没见过拍不完的戏。”
就没见过拍不完的戏。在艰难时日,这样一句话实在鼓舞人心。芳龄二十四的场记姐姐口气俨然已是刀枪不入的老剧组。
是夜,冬至,寒风四起,整片旷野沉入幽蓝夜色。
拍摄至凌晨两点,停工小憩,洒水车关闭。制片部门发放消夜。
为节约用电,现场大部分灯都关闭,整个片场只亮一台升得很高的探照灯。在野外,一切用电都靠一辆随行的发电车。在黑暗寂静的旷野,发电车轰隆隆作响,探照灯打亮半壁城墙,犹如科幻电影中的场景。
消夜是肉包子,一人一袋,每袋四只。梦非从不爱吃肉包子,偶尔能完整吃掉一只也是在饥饿时。但人在寒夜工作,状态毕竟不同,因为饿极了也冷极了,她竟把四只肉包子全数吃掉。夜色中,冷风呼啸,气温接近零度。包子迅速冷却下去。她吃得很快,吃到最后一只的时候,也已经是冰凉的了。
吃完消夜,梦非靠着城墙休息,望着远处那台高高升入半空的探照灯。那样圆圆白白的一摊光,多像一只人造的月亮啊。白晃晃的光芒下,剧组人员是一个个瑟瑟发抖的剪影,疲劳让那些剪影都没了坐相、站相。
却唯有一人,站在“月光”下抽烟,仍是那样挺拔的一个身姿。
席正修穿着厚重的铠甲,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制片组给他的大毛巾被他分给了群众演员。想来是他身上的戏服太厚,已无必要裹毛巾。
她看着他英武帅气的身姿,在“月光”下几乎是一个剪影,却如此伟岸泰然。情不自禁地,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站到他身旁。
他转过来,看到这个少女,穿着一袭公主的洁白长袍,头发湿漉漉地垂着,一张脸朝他仰起,皎洁剔透,却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泥和水迹。
他凝眸看着她,一时恍惚无言。虽知道是戏妆,却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污泥。
他身材高大,她只到他肩膀。她抬头看他,眼中忽然有了晶莹泪光。
怎么了?他的眼神在询问。她从未这样直视他。这个寒意逼人却如梦似幻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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