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专横》第44章


喘息声越来越近;终于他来到三楼拐角处。这个角度正好适合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有别于她印象里的衣冠楚楚,他现在的模样竟然生出几分落魄味道来。但即使如此,他的背脊也挺得笔直。连目光都那样坚毅笃然,毫不回避她的蔑视。
仅仅一眼她便确定这个男人的内心依然强大。即使是以如此卑微的面孔、近乎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他骨子里仍然保持着冷静、理智与刚毅,这些都是他无往不利的根源所在。
他在拐角处仰望她。近几个月来他只能在相片、液晶屏上看到她的脸,到了孕后期她的脸有些许的浮肿,可依然掩不去她清丽的五官。她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不需要用正眼看他他便已经心潮翻搅。
她休憩了片刻便继续往上爬,他只能咬牙忍痛跟上。无论这是她对他的惩罚也好,无心为之也罢,他都不可能半途而废。
等到了八楼他已是大汗淋漓,左腿也早没了知觉。疼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间听到她开门,抬首便见她站在一团柔和的光线中说道:“进来吧。”
这时就算再让爬个十层八层的他也会愿意,已经精疲力竭的男人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几乎是拖着步挪进她的家门。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居所。先前就连柴冠允手下最得力的狗仔都不能窥得其内容,现在他却堂而皇之站在这里四下打量。
越是细看越觉心恸。空荡的房间、渗着水渍的墙壁、古旧的家俱还有头顶上已经不甚明亮的吊灯。这样简陋的居所以前她或许连听也没听过,现在她却是住了大半年。他想说话,可张口便语塞。
她洗了杯子出来,问他:“茶,还是水?”
他一愣,下意识说道:“水就好。”
她烧水壶里倒水给他,面色平静:“刚烧的,很烫。”
他干咽了口唾沫,生平第一次忐忑不安起来。
他刚想唤她,她却先一步指了指旁侧的椅子,嘴角含笑,问道:“你不坐吗?”
他心头一凛,可很快便有苦涩滋味在口中蔓延。他微垂着头,将半身的重量支在手杖上,缓缓落座。
“爬这么高楼,很累吧。”她问道,“你的腿好像伤得很重,……是因为那场车祸吗?”
他神色黯淡,却仍迎向她满含讥讽的目光。没待他开口她倒是先笑起来:“这次竟然是来真的。”
“素素……”
她抬起手止住他的话,柔声说道:“你看这房子怎么样?比起我上次住的那间,如何?”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道:“我觉得挺好,新屋没装修,干净。虽然时不时会漏水,天热的时候像小蒸笼,但是我竟然也住得习惯。”
“开始的时候我每夜都会梦见你来抓我回去,就像上次那样。但再可怕的梦每晚都做,哪里还会觉得可怕。”她含笑看他,“所以你来,就来吧。现在已经是最坏的状况,不会比这更糟糕了。”
他的唇蠕动一下像是要为自己辩解,可最后所有的辩词到嘴边却化为一声叹息。
她忽地站起来,扶着桌台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平生第一次,她在他脸上看到了由心而发的惊惧。
“你刚才说,只是想来看看我,看看孩子。是不是?”她的声音轻柔,但杀伤力却如精钢淬炼的刀,“你撒谎。”
在他的目光触及她的一瞬,原本满腔的勇气忽地散了个干净。他很清楚自己的来意,虽然到现在为止仍是与她保持着距离,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想将她揽在羽翼下悉心呵护,一生一世。
他自认为自己有能力克制住这样欲望,也可以将这样的野心很好地掩盖起来。但却是被她一眼识穿,于是顿觉窘迫难堪。
“我太了解你,你怎么会轻易放弃。”她再逼近一步,站定在他面前,“这里有你的孩子,你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猛地抬起头来,眼底似有两簇火焰跳跃。她笑起来,这才是她认识的许慎行。半死不活的猎物没有屠戳的价值,滴着血的困兽才会让人有复仇的快意。
她的手背轻抚过他的脸颊,拇指指尖划过他薄薄的唇,叹道:“我不愿意承认,可事实是我们都不年轻了。”他的唇微张像是想咬住她的手指,可最后仅仅是轻抿一下。她的手从他的脖颈、肩膀、胳膊一路滑下,最后覆在他的手上。
他不知她要做什么,可心脏处却猛地鼓躁起来,闷闷地疼痛。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握着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凸起的腹上。
他仿佛被电到了一般险些从椅上滑下,耗尽了自制力才避免自己继续失态。她的额抵住他的,似哄孩子一般地轻晃,“他有八个月大,会翻身、会踢腿,也会打拳。他闹起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痒痒,忍不住想笑。这孩子力气很大,有时肚皮都会被他顶起,这感觉真的很神奇。”
他怔怔地不知反应,仿佛全身的感觉神经都集中在覆于她腹上的手掌。他用尽全身心想要感受她所描述的那般神奇经历,于是屏神凝气地等候了数分钟后,他终于等到她腹内传来的一阵震动。
不知是小家伙的脚还是小拳头,隔着母亲的肚皮从他掌心划过。只一瞬间他便如铜浇铁铸般定凝不动,直到小家伙再次翻转过身体捶打着他的掌心,他才蓦地回神。他缓缓抬头,望向她的眼里满是狂喜与慌措。他哆嗦着唇,眼里却是蓄满晶透液体。
“很有意思吧。”她的额离开他寸许,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越到后面胎动就越厉害,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压迫着我的内脏、骨骼和神经。我怀他足六月就小腿浮肿,时常半夜会惊醒,腿部抽筋,心悸慌乱。到了现在,每晚起夜时几乎直不起腰,背脊酸疼得不像是自己的。我得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动。……我受的罪不比你少。”
他想拥她入怀,可她却先一步退开,“我本不该受这罪,可是我运气太差而他又太过顽强。我迫不得已……”
他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唤她,“别再说了。”
她低头看他,双手合着他微颤的手掌,轻声问道:“你想要他吗?”
他的目光转为错愕。
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想要他吗?”
他一时未领悟过来,顷刻间大惊失色,“你——”她吃吃笑起来,“我生下他,你即刻带他走,别让我看一眼。这辈子,你们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
他万万没料到她竟然打这个主意,惊骇下方寸大乱。她不要他,连带他的孩子也不要。她能忍得下心,一辈子不见自己的亲骨肉。不应该是这样,即使她恨他入骨,可她怎么能对孩子狠得下心。
她的手掌贴熨在他面颊,感觉到掌心一片濡湿。啊,他竟然也会流泪,他也尝到了六神无主的滋味。腹中的小家伙似是感觉到她似悲似喜的心情,有些烦躁地翻过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或是让他跟着我,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存在。”
他终于知道她要做什么。
上一秒他还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中,感受那顽皮小脚从掌心滑过的惊喜。转瞬之间便要面临这样的残酷抉择,她要他下决定,让他亲手将血脉亲缘撕裂开来。
她,和他们。
还是她们,和他。
一生一世不许相见,连名字都是禁忌。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抽痛得近乎麻痹:这就是你要做的?这就是你想做的!给我希望,再逼我亲手撕裂它。他赤红着双眼看她,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照办!
她依旧笑得温柔,“我忍受你给我的屈辱,我忍受这十月怀胎之苦。我忍受他挤压我的内脏、忍受他日夜分享我的血液呼吸、忍受他在我腹内拳打脚踢。我或许不会爱他十分,但我仍然给他生存机会,给他成长的空间。这一切你永远无法否定。”
他被激至极限,太阳穴处的血管鼓跳不已,攥着手杖端头的手已簌簌发抖。
她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你已经习惯夺走我的一切,我也习惯接受。”他眼中的暴怒与痛苦远比她想象的要强烈许多,“你不止一次毁掉我。这次,我愿先你一步。”
他将牙咬得咯咯响,被激得红胀的面色却渐渐转为灰败。明明是坐着,可他却出了一身的汗。他几次欲撑杖而起,可屡屡因脚下脱力而失败。最后他狠狠地摔倒在地,手攥着拳重击地面。
她退后两步,轻按腹部抚慰着情绪躁动的胎儿。她的嘴角无意识地弯起,可心里却满是迷茫。太多的哀痛找不到出口,于是滞留在身体里无望地来回涌动。
他整个人都笼在桌台的阴影里,低垂着头如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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