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遥远的你》第29章


?br /> 斯已去,至此以后,她成了孤儿。
殡仪馆的轿车很快把接了走,不消几小时,黎家已架起白幔,设起灵堂。
夜半,黎糯用各种理由打发走了亲戚朋友,留了自己一个屋内。
她习惯性地走回卧室,坐妈妈床边。
望着她的枕头,愈发伤感,便出手将床上用品撤了下来,准备清洗。
忽然从枕套里掉出一本本子直接砸中了她的脚,内里的纸张散落了一地。
熟悉的封皮,正是妈妈放医院枕头下方的那本。
至于它是什么时候从医院转移到了家里,又是什么时候从那个枕头下转移到了这个枕套里,她竟然一概不知。
她想起妈妈说的话,要看父母当年的情书除非等妈妈死了,牵动了下嘴角,蹲下捡拾,然而扫了一眼便惊愕地摔倒地。
她拿起的不是情书,而是一张眼熟无比的,印有一附院抬头的知情同意书。
同意书的内容很简单,医生告知患者手术的必要性和风险及并发症,患者拒绝行治疗。
最下方有着她熟知的笔迹:本拒绝行造瘘术,自愿承担一切后果。后头签着妈妈的名字。
而谈话医生一栏,是岳芪洋。
这是怎么回事?
黎糯震惊得无法站起身,随后发疯般地抛开床上用品,捡起散落一地的纸片,一张张仔细看过。
她才发现,这哪是本笔记,而是本妈妈生前的随笔,厚厚的,用朴实无华的只言片语记录下了自丈夫去世后,她的几十年光景。
今天囡囡爸追悼会。结束时看到囡囡和岳家的孩子睡一起,很是心疼。但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若囡囡嫁给了这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孩子,以后就不愁吃穿了。灰姑娘的后妈是坏,这亲妈也不是好东西。
问了岳老的意思,他觉得娃娃亲有点不可思议。心情不好。回来看到囡囡身上很脏,问了樊师伦妈妈,好像是因为死了爸爸而幼儿园受了欺负,恨铁不成钢,打了她一顿,骂她太软弱。如果不欺负别,就会被别欺负,其实想打想骂的是自己。要努力,不能让这个大好机会溜了。
今天带囡囡一起去了岳家,岳老看到小孩子明显心软了,松了口,很欣慰。但是那个叫黄芪的孩子看着万分冷淡,为囡囡担心。
黄芪的确如大家传闻中那样,是个天才。他出了国,应该不会再回来。那囡囡怎么办?拿不出留学的钱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把房子卖了?要不卖肾?还是卖血?真没出息。
听说厂里下岗的名单定了,像这种靠学校抚恤因公殉职职员家属才得到这个岗位的,百分之百位于名单之列。不行,要是下岗了囡囡怎么办,绝对不行。好,就从厂长下手吧。
厂长老婆去了学校,打了囡囡。她回家没说过,也就当不知道。才是那个该打的,多么希望挨打的是。
岳老说他有时会觉得黄芪可怕。出国前,那孩子一直住岳家花园,他本就不开朗,出事后更不会与主动交流,点头或摇头,不说话。去了美国后例行公事般每月一个电话,和家里隔着比太平洋还遥远的鸿沟。岳老望着囡囡的身影,问还记得大殓那日他们相偎相依的景象吗,说那孩子不是愿意和接触的类型,或许也只有囡囡,能治得了他。为什么本该高兴,却听着无比心酸。
活了几十年,最开心的就是今天,因为囡囡收到了c大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囡囡要坚强,一定要成为一个像黄芪一样优秀的,争口气给别看看!
十几年如一日地给岳家烧香终于有了结果。岳老说的对,就像囡囡不会违背的意愿一样,黄芪也不敢违背他的。今天他们登记结婚了,晚上囡囡背着哭了一夜。心疼,但不后悔,对的,不后悔,一定不会后悔。
天谴这种东西还是存的。医生说只能活半年了,不知为什么绝望的同时也舒了口气。做了太多对不起女儿的事情,如果注定会从她的世界中提早离场,希望她可以忘了这个没用的妈。
打听下来造瘘术后护理起来很麻烦,家里没钱请不起护工,最后肯定还是囡囡受罪。她又要实习又要照顾够累了,不能把担子扔给她。想来想去,她肯定会去找黄芪帮忙,所以今天先去找了他。黄芪这孩子还是老样子,脸上没表情,几乎不说话,猜不到他的想法,但一举手一投足意外的很有信赖感,不知等囡囡熬到主任的时候会不会也如此可靠。说到囡囡,发现他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虽然他可能并不自知。看来女儿比想象中的有本事,这样就能放心的去了。
……
翻完整本笔记,天已蒙蒙亮。
她颓然瘫倒墙角,无力地垂下手臂。
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重叠满布的泪痕像刀疤上无休无止地撒着盐,刺辣辣的痛。
每个活这世上都是一具牵线木偶,全身上下拴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线。而她这具木偶,早已被世遗忘,只有一根线不离不弃始终牵着她。也正是这根她最厌恶却无力挣脱的线,鞭策她成长。
原来愚蠢的是自己,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是自己,原来不懂事的是自己。
转头望向去床空,扯开嘴角,送给自己嘲讽的笑容。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下,两下,接着连续敲了好几下。
她木然地又将头转往门的方向,却无动于衷,兀自垂下头。
门其实虚掩着,并未锁上,而此时的黎糯,多么希望自己能凭空消失,不用考虑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来面对亲戚朋友。
然而她未能如愿,来推门而入。
闭上眼。无论是谁,与她无关。
脚步声临近,眼前光感猛然一暗。她下意识眯开眼缝,一双漆黑的皮鞋步入眼帘。
来者无言,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哑着嗓子开口。
他说:“对不起。”
☆、中卷……6
“为什么们每个都要跟说对不起?”
她完全睁开双眼;直直看向来。
他没有回答;过了半晌;又道一句:“对不起。”
冷哼一声;从笔记本内翻出那张拒绝行造瘘术的知情同意书,摔到他身上。
“为了这个?”
他弯腰;默默捡起弹落地的纸头。
黎糯这才发现同意书的背面;白纸蓝黑字手写有另一份知情同意书。
本岳芪洋,此承诺:关于患者拒绝行造瘘术一事,不得向其家属透露,若家属提出治疗请求;予以拒绝。
本承诺即时起效。
底下的时间比妈妈告诉她罹患绝症的日子还早一周。
真是妈妈的风格;做事滴水不漏。
她哭笑不得,抬头看他;看他略微变黑的脸庞,看他青色隐隐的胡渣,看他又见消瘦的身形。
岳芪洋穿着一件印有医院名字的白色短袖t恤,是援边任务结束返沪的集体装束。那t恤可能是第一次上身,白得刺眼,和他身后冉冉升起的夏日骄阳般,晃到了她的眼睛。
他也看她,漆黑的眼眸依旧风平浪静,猜不出他的情感,或悲或喜,或冷漠或温柔,她都捕捉不到。反而透过他的瞳孔,见到了自己,映出一脸的不知所措。
即使他当初断然拒绝手术的原由已明了,释怀,但无法轻松。
黎糯突然笑了。
“们觉得有意思吗?”
“把当傻瓜?”
“合伙来骗?”
“那干脆就永远不要让知道啊!”
将那张薄纸撕得粉粉碎,她愤然将纸屑洒了一地。
“对不起……”他微微蹙眉,又说了一遍。
“够了。”
她想继续笑,最终还是没挂住,放下嘴角的同时带下了止不住的泪水。
“够了,不要再说对不起,没有错。”她说。
“可是为什么要同意?嗯?”
他没回答,只是定定望着她。
“妈真够可以的……”冷笑,但她真的不解,“她到底跟说了什么?啊?她说了什么以至于一个堂堂哈佛、双博士、副主任可以被初中学历的患者牵着鼻子走?”
“叫承诺就承诺?叫签同意书就签同意书?叫拒绝的请求就拒绝?那个讲原则的冷医生到哪里去了?那个治病救的冷医生到哪里去了?啊?到底有什么把柄落了她的手里?”
“哪怕那么求,仍旧不肯违背一下什么狗屁承诺帮?这个承诺就这么重要?比妈的命都重要?知道妈最后那段时间由于肠梗阻活得有多惨吗?不可能不知道啊……”
自妈妈离开后,她还没有如此放肆地讲过话,还没有如此不顾一切得哭泣过。即使全部都是徒然。
“别哭了。”岳芪洋终于开口说话。
黎糯恍若未闻,手捂住脸,肩膀不停地颤抖。
“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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