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彀弽引》第10章


看苏俭行愣愣地接过那方铜牌,又愣愣地转目身边尸首,全不似素日里的沉稳镇静,纵是大惊之下的谢遥知也察觉出异样:“阿苏——”
苏俭行木然起身:“你说在塔顶尸体上找到了简使郎的铜牌?那么,他又是谁?”
“你在说什么?什么他是谁?你手里的簪子不是——”
“是简使郎的,我就在这具尸体上找到的,他素来将这簪子看的极重。”
“怎么会?简使郎他究竟是……”目光茫然地回望,“到底哪个才是……”谢遥知犹自怔忡,却看苏俭行已转身上塔,“你要去哪儿?”
烛火一荡,说不尽的凄惶:“塔顶”
(七)安能离彀中·上
烛影疏忽,明暗不定,谢遥知静静地擎着灯火,看苏俭行慢慢回过身来:“檐顶盘螭的长舌被人截断了。“
高大的楼塔易遭雷击,故而常于檐顶置螭蛟之饰,张口向天,口中铁舌连接大地,倘逢雷雨,便可将天火引入地下,以保楼塔无事。而今长舌截断,非但不能通导天火,反无异于引火烧身,况且佛塔高危,建在四周高地,此际又是洛阳雷雨时节,竟是断无逃脱之理了。
谢遥知自知这个道理,如今听苏俭行这般一说,不由一惊:“这天火果然是被人引下来的!”
谁杀了佛塔中层的人?谁引来天火?谁将塔底之人困在火中?谁是那背后的眼睛?谁又是那最终站在背后的人?
“阿苏,你说,这和佛宝之案有没有关系?”谢遥知顿住,手指佛塔上下,“我总觉得,我们并不是旁观者,我们,就在这里面。”
沉若止水的眸中忽地划过一抹异色,似流星擦过夜幕,倏尔不见。沉默片刻,苏俭行缓缓开口:“我想,我或许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稍稍停了停,声音又如烛光般漫漫荡开,“阿谢,这侧塔是龙墀卫使郎的秘密集会地,可为什么昨夜我们探进来时却没有察觉到有人?是我们的运气真就那么好么?可又为什么,我们前脚刚一离开,后面便紧接着发生了这么多事?——不是我们太不小心,而是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不过是,放过我们,甚至利用我们罢了。”
苏俭行微微一停,又道:“不明白?典座和阿德不想让我们靠近这里,可最终我们还是来了。阿谢,我们只是第一次独立接案子的随习龙墀卫,若真论资历辈分,怕还未必及得上这寺中某些‘僧伽’,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得很清楚,或许从我们涉入此案的第一步开始,便在他们的计划中——你还记得么,初来佛塔时,虽然塔顶走水,但典座还是锁了塔门,而昨夜我们再来时,塔顶的门却并未上锁。”
“这又能说明什么?”谢遥知微微凝了眉,到嘴的话终究没敢说出。
“是他故意为我们留的,他知道我们早晚会看破侧塔的秘密,迟早会想的更远,所以索性让我们找到佛宝,一来交差,二来提点我们认清时务,早早抽身。”
谢遥知神色凝重:“如果没有佛塔再次走水和简使郎失踪的事,的确是这样。可是你口中的‘他’是谁呢?”
“典座或许算是一个……我说不清。死在塔中的人背后有双眼,死在塔底的人背后有双眼,我们背后也有——我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不是同一双眼,或者,他们本身也是其中的一双眼。”
“阿苏,你把我弄糊涂了。”
“我也糊涂,可是现下有一事,我们必须想好,谁也不能再糊涂了。”苏俭行面色冷肃,死死盯着大敞的顶层塔门,“这件案子,你是否还要再查下去?退一步或许还能苟安,若进这一步,便是听天由命了。”
柳眉无声锁紧,谢遥知沉声道:“阿苏,我与你同进退。”
“好!”双手紧握,片刻,默然松开。苏俭行肃容退了几步,敛裾回身,蓦地叩向空荡荡的塔顶隔间:“臣苏俭行冲撞圣驾,望陛下恕罪。”
——陛下?谢遥知一怔,愣愣地跟着叩拜下去。
塔中死寂,只有油灯的火光默默地淌着。细辨之下,谢遥知还是辨出了除她两人之外的呼吸声。灯火蓦地一荡,便见一层隔壁打开,一双明黄錾金高底靴从中踱出,缓缓踱到眼前,站定,却并不急于开口。
谢遥知僵硬地伏着身,视线所即,只是那明黄的靴面,也不敢轻动,只觉时间异常难捱。也不知过了多久,但看那靴尖微微转向自己身侧之人:“你叫苏俭行?”
“是,陛下。”
“你怎么知道朕在塔中?”
“回陛下,臣等初到佛塔时,顶层塔门上锁,而今塔门开着,若不是故意所留,便是有人在塔中。想到这一层,臣细察四下,果察觉到第三人的呼吸声。陛下不习武艺,掩不住气息最是正常,然对与习武之人来说,修习越高,越能隐藏呼吸,让人察觉不到,但高手本事却又有一种无形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近身。臣虽没有听到其他呼吸之声,却感到了这种气场,所以猜想这塔中除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外,还藏着三四个高手。三四个高手护着一个不习武的人,想必其人身份极为尊贵。天子脚下,皇家寺院,由高手护卫,随意出入佛塔的,恕臣斗胆一猜,必是当今圣人了。”
苏俭行话音一落,塔中复又岑寂,片刻,凝重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是甄明台的?”
“回陛下,正是。”
“哪一部?什么职位?”
“简部,随习龙墀卫。”
“哦,还算不得龙墀卫。”女皇淡淡应声,“也不知你们的使郎究竟是高看你们,还是低看你们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让人不待反应,又被下一句话盖过,“苏俭行,你很好,朕今日便给你个恩赏,此案查与不查,朕允你自己决定,你可要想清楚了。”
心中无端一动,这是皇帝许下的平安符,此事收手,留位重修罢了,这本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便是自己能退,那么简绍呢,她父母的至交,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师友,如果就这样让他藏身在这座佛塔中,她只怕自己,此生难安。
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心下既定,苏俭行叹口气,静静迎上女皇凛凛的目光:“臣愿查。”
“好”女皇似赞赏又似惋惜,缓缓回身背手,扔下一块玉佩,“凭此佩可自由出入禁宫,朕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来御花园见朕,若你的答案不能让朕满意,后果你自己清楚。“
苏俭行直身目送女皇的背影没进塔道的墨色中,突然平生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力。这种感觉,哪怕是当年她以区区既笄之年,虚携龙墀卫之名为父母翻案时,都不曾有过。或许那时候,她还知道有个简绍会帮他,而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她也知道这些风雨她早晚要自己面对,只是这头顶的遮蔽去的太快,这迎面的风雨来的太劲猛,就像是一株突然暴露在暴雨中的幼芽,突然就,不知所措。
——竟然,连皇帝也在其中!
天地为枰,万物为子,谁在谁的局中,谁又是谁的卒?彀弽之中,红尘万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纷乱无序的思绪充溢脑海,不知为何,苏俭行突然忆起儿时听闻的一个故事。故事典出《说苑》,中有一句却是颇为耐人寻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简绍,果然就此消失在龙墀卫中。龙墀卫之中,人如蝼蚁,这样的故事多了,早已见鬼不怪,便如死水,惊不起一点儿波澜。哪怕使郎,亦如是。
苏俭行就那么站在幽长而昏暗的长廊里,任自己没进黑暗——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退路,却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惶恐,只是,无尽的荒凉。那一刻,苏俭行突然想起简绍曾对她说的话:“你知道,龙墀卫中有些事我可以一手遮下,但更多时候,我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苦苦求渡罢了。”于是,突然毫无征兆得落下泪来。
那一日,副使郎郭巘也自龙墀卫中蒸发,苏俭行和谢遥知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那早的话,她俩不是听不出来,他知道的太多,看的也太清,只是,愿醉,就真的能醉吗?他们不知道。如果说她们是碰巧遇见了简绍的结局,那么郭巘的生死,或许便是一个永远的谜。而人生中这样的过客太多,谁能奢望看尽谁的一生?
(八)安能离彀中·下
自鹿鸣寺回来后,苏俭行一言不发,将自己反关进屋中,一连两天,不知在纸上勾画着什么,一遍遍地写,写罢又一遍遍地烧。只得第三日清晨,谢遥知忍无可忍,径直进去,拍案掀了纸笔:“够了苏俭行,你这成什么样子?!简使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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