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雪》第183章


江止戈一脸莫名地将药方交了过去,衣轻尘接过后细细看了片刻,恍惚有些明白花沉池先前的情绪为何会那般古怪了。
白纸黑字,字迹虽仍苍劲,却总比不得右手书写的美观,可以看出花沉池还很不适应以左手做事,却极力克制着落笔时的颤抖。
衣轻尘将药方还给江止戈,夺出门去寻花沉池。
眼下花沉池已不在沉依与沉生所在的屋中了,沉生见衣轻尘急匆匆地要寻人,便指着花沉池躺了二十来日的别苑方向道,“我瞧见大师兄往那边去了,应是回屋了吧。”
衣轻尘便又寻了过去,直到在路上撞见两名如字辈的弟子,方才想起自己从皇宫来时,同行的灵山弟子数量就不是很多,以至于一路上来都是沉生、沉依与如会亲自照顾自己,也不晓得灵山那边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来不及细想,便已到了别苑外围,衣轻尘熟门熟路地穿过门洞,沿小径往里走去,正好能够瞧见花沉池站在窗框内的侧影。
在衣轻尘的印象里,窗户的左侧应是摆了个简易书架,书架上头有很多空格,用来摆放照顾花沉池日常所需的药材,花沉池便静静地站在那儿,偶尔一动,也只是伸手从书架上拾起一枚药材,放在鼻尖轻嗅,从衣轻尘所在的角度看去,这幅侧影既静谧,又优雅,配着周遭曲径幽竹,如若定格,定是画中瑰宝。
衣轻尘不自觉放轻了靠近窗框的脚步,直到离得很近了,花沉池方才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看清来者,便将药材放了回去,隔着窗户问道,“找着了?”
衣轻尘低下腰,伏在窗框上,托着脑袋望着花沉池,“没有,阿依说还要检查一段时日才能确定身份。”
花沉池轻悄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本就话少,平素也不爱说废话,若是衣轻尘也不开口,二人便静静地各自做着手头上的事。
花沉池候了半晌,没有候到衣轻尘的下文,便继续去嗅书架上的药材。衣轻尘也便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花沉池终于将最后一枚药材放下,方才突然开口说道,“纵使你医术尽失,此生再做不得大夫,我也会想旁的法子养你。。。。。。”
花沉池去放药材的手顿了顿,“你说什么?”
衣轻尘便又道,“我晓得的,你变作活死人后,嗅觉、触觉、味觉都大不如前,如今又失了最方便的右手。。。。。。这些都是一个大夫需要的最基本的东西吧。。。。。。”
花沉池闻言转头,见衣轻尘面上的神情当真无比认真,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竟是合上眼,轻轻地勾起唇角,摇了摇头,“你不必想这些的,无论如何,该是我来照顾你。”
衣轻尘便道,“你为我舍了这般多。。。。。。”见花沉池从书架上取下了个木盒,朝书桌走去,只留予自己一个背影,便直接翻窗入屋,跟了上去,“你原本是灵山的大弟子,却变作如今模样,无论如何我是脱不开责任的。”
“虽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曾经一度靠行窃过活的贼人,但如果要照顾你的话,我定不会再像当年那般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了,我会想些旁的法子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赚的少。。。。。。”
花沉池将木盒放入一个整理了大半的包袱皮中,腾出手后,将左手伸向衣轻尘脑后,轻轻一勾,将衣轻尘整个人带到跟前,蜻蜓点水般在后者额头点了一点,沉声道,“这样不挺好?我无需那些外在的名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夫,你也再不是贼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嗯。。。。。。小混混?”
衣轻尘捂着额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沉池面上的神情也柔和了很多,便又揉了揉衣轻尘的脑袋,沉声道,“虽确有落差,我已在尽力调节,本意是不想让你忧心,却还是被你觉察了。。。。。。”
见花沉池面色缓和,衣轻尘也安心了很多,余光瞥见花沉池正在整理的包袱皮,颇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拾起最边上的木盒掂了掂,问道,“你这是在作甚?”
花沉池将那木盒接过,打开来给衣轻尘看,里头摆着十来颗绿莹莹的药丸,个头比先前在石林村吃的要小上一些,花沉池解释道,“我从沉生口中得知这段时日渭城来了很多人,应是南行在即,灵山作为而今第一大宗,自会随军行医,然渭城这边尸首数量众多,解剖又是长久事宜,不可能在这般短的时日内完成,且这活一般弟子做不得,更不可能交由他们去干。”
衣轻尘便更加不明白了,“你想。。。。。。”话未说完,便在桌角瞧见了一沓书信,这书信封皮的式样衣轻尘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灵山的来信。
至于为何会积攒如此之多,可以推测许是在二人昏迷那段时日由沉生他们代收的。
衣轻尘伸手去取,花沉池未有阻拦,任凭衣轻尘将那些信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愈看面色便愈发凝重,“他们要你携灵山弟子随军南下?”
至于为何偏挑了花沉池,信上也将缘由写的很清楚。
其一是十年前花沉池曾随衣白雪深入南疆敌营,知晓地形。
其二是花沉池身为代长老,能够代替长老们统率小辈弟子。
其三是长老们为镇守灵山,防止十年前食髓教因报复而屠山的惨状再度发生,根本抽不开身。便连门下弟子也只派来了不到百名,可以看出灵山这次当真只想尽全力减少伤亡,站在幕后做个普普通通的军医。
信上对花沉池的要求也是“只需在营中医治伤患,无需上场刃敌”。
衣轻尘一行行看过,末了,瞧见信中有一句,“如若平安归来,允你辞去之请。”震惊地望向花沉池,“你要辞去代长老一职?”
花沉池仍在往包袱皮里装放行李,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还有灵山弟子的身份。”
衣轻尘不能理解,“为何。。。。。。”
花沉池便解释道,“其实早在十年前,我便已有了这个盘算,只是那时尚有三千人命加身,须得赎罪,便未再提此事。有些话我未曾告诉过你,并不代表我从未考虑过。。。。。。”
衣轻尘也曾想象过闷成了木头的花沉池会否有朝一日与自己说些掏心掏肺的真心话,也许是在床笫之间,也许是在灯火漫天之下,也许是在相携归隐之后,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今日,一时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花沉池便继续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与灵山外的人打过交道,也并不好奇外界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只一心追求医道,希望能够有朝一日接手灵山,将药宗发扬光大。。。。。。”
“后来将你带回灵山,起初确只抱着试药的心思,只是你确实。。。。。。太好了,让我第一次有了对医术之外的物事感兴趣的冲动。。。。。。”
衣轻尘听着听着,渐渐地意识到了这似乎便是传说中戏本里男女主人公互相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的情节,一股热血涌上脑门,整张脸都变得绯红,脑子也是晕乎乎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花沉池抬眼打量着衣轻尘的面色,淡淡道,“渐渐的,我觉察到这世上也并非只有医术一途值得倾心,再后来。。。。。。你做的那些事。。。。。。”
“知道得你不辞而别去了雪峰,且数日未归时,我头一遭晓得了气恼原来是这般的心情。。。。。。可一听说你不惜涉险采摘雪莲只是为了送我一份生辰礼物,我便。。。。。。很欢喜。。。。。。明明先前还很气恼,突然便变得很欢喜,当真是有些痴傻了。。。。。。”
“再后来。。。。。。你从负雪崖上跳了下去。。。。。。”
衣轻尘默默地听着,听到这儿时,脑子突然清醒了些,脸也没有先前那般烫了,目光渐渐低垂,有些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花沉池便又道,“若是换做以前,灵山事宜必是我行事顾虑最优,可那次,我什么都无法思考,选择了救你,没有考虑到灵山,那时我便晓得,我已再不是一名称职的大师兄。。。。。。”
“后来在弟子墓的那些日子,我想清楚了很多事,也明白了此生往后究竟孰轻孰重,虽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在渭城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娶妻生子,可每每想到这些,我却又私心希望你能早些来灵山寻我。。。。。。”
衣轻尘虽然知道花沉池是个闷葫芦,却从未想过他竟会有如此之多的心思,多到令衣轻尘都有些结舌。花沉池将这些说罢,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想等这一切都结束后,携你远离这些危险,而我再不是所谓的天才医圣,你也再不必背负那些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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