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第3章


☆、雨打孤舟秦淮夜
雨打孤舟秦淮夜 
想到这里,子恪忽然笑道:“那个冬天我发了一周的高热,后来被父皇禁足,哪也去不了,都是托你的福。”
苏凌景也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挑眉笑笑:“我不也一样,陪你下了一个冬天的棋……说到棋艺,子恪你的水平可真是……”剩下的半句话没有出口,可其中的揶揄不言而喻。
子恪闻言朗声笑道:“如今的我可是与那时有云泥之别,怎么,逸之若是不信我们现在便可切磋一番!”
那一声逸之唤得极为自然,似乎这些年一直便是这样唤的。苏凌景看着眼前这个沉稳的男子,眸色深沉、眉眼冷峭薄唇坚毅,这样一个万人面前冷酷的君王,当年也只是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啊,而如今,也只在他面前,会露出那么点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心性,他温柔的笑笑:“荣幸之至。只是……烦请你帮我取下棋盘。”
子恪虽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异议,似乎这些在他做来是极自然的事情,他起身往屋侧的书架走去,问道:“还是左起第一格?”
左起第一格为棋盘,依次是棋盒、卷轴,然后是书册,从棋谱诗卷到史册医书一应俱全,这是他的习惯,一直都未变。
不想他竟都还记得,苏凌景笑道:“是,棋盒在旁边。”
支好棋枰,苏凌景将盛黑子的棋盒推至子恪面前:“客执黑子,请。”
子恪也不谦让,黑子在修长的指尖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想也未想,信手落下。
嗒、嗒,寂静的竹屋里只余落子的声音,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偶尔一两声吡剥轻响,衬着雪夜越发寂宁,子恪捻着黑子看着对面的人凝神细思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似乎,这个场景,很多年前,也曾有过。
那是正德二十九年春的事情。
正德二十九年三月初九,正德帝南巡,着太子、太子太傅、宫嫔数十人同行,龙辇出盛京,换水道,经渭水东行,同年三月二十,行至金陵,停留数日。
彼时十二岁的太子正因禁足之事生闷气,正德帝拟南巡的旨意下来,苏凌景求了几次圣上同行才得以应允,接旨之后的太子欢欣雀跃,一径缠着苏凌景问东问西,到了金陵更是不甚其烦,苏凌景微恼,索性躲着他,一人雇了艘轻舟夜游秦淮去了。
夜幕下的秦淮河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碧水随着船浆圈出一波波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去,河岸的灯火阑珊,忽而有隐约的歌声传来,是画舫中丝竹管弦的声靡。苏凌景在舱前站了会儿,寻了块阔地随意坐下,拎一壶花雕自斟自酌,此时没了耳旁的聒噪,难得的清静倒真有些不大习惯,刚要招呼船家回去,忽然一阵急雨下来,船家扭头道:“看这雨一时不会停,不如老夫先将船靠岸,待雨小些客官再回去?”苏凌景也觉这夜雨泛舟别有一番意境,便招呼了船家暂先靠岸。
待到岸边时,苏凌景见一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渡口张望,脸色倏然一沉,还未发作,那抹身影已瞧见了他,未等船靠稳便朝他飞奔而来,甫一上船便嚷嚷:“苏凌景,我可算找到你了!”
苏凌景见他满头满脸的水,仍旧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莫名有些烦躁,回身摔了条布巾给他,便二话不说进了船舱。
太子不明所以,讪讪的跟进船舱,见舱内的矮几上黑白两子纵横交错,是一副残局,几旁还有把雕花青瓷壶,薄瓷杯里的酒液金黄,瞧着就诱人,想到自己方才被甩下聆听了父皇半天的训导,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寻不到人还淋了雨,他倒好躲在这儿逍遥自在,还给他摆脸色,这是什么道理!
他把布巾往地上一贯,太子脾气上来,吼道:“苏凌景,你什么意思?”
苏凌景回头见他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衣衫湿透地贴在身上好不狼狈,想到方才自己真是有些莫名,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拾了布巾,语气也软了下来:“过来。”
太子原本的怒气在见到他温和的眉目下无处发作,只好不情愿的走过去:“干嘛。”
苏凌景拿着布巾帮他擦干发上的雨水,语气有些埋怨:“下雨了怎么不知道躲,还有,这是秦淮河,你这样冒冒失失的跑过来不怕掉到河里?”
他的温和的神色在船舱晕黄的灯光下更加柔和,淡淡的语气里是平日少有的关心,有花雕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不知怎地,太子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太子这一哭,苏凌景更加无奈,只觉额角隐隐作疼,他最不会应付小孩子了,只得恐吓道:“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什么哭,快把湿衣裳换下来,回头发了热皇上又得禁你的足了!”
这一招果然灵,太子止了哭声,一面抽鼻子一面控诉道:“苏凌景你干嘛丢下我!”
苏凌景只觉额角更痛:“因为你好吵……”
船上没有别的衣服,只得借了船家的旧裳,好在太子个子够高,也不会觉得过于宽大,将衣服晾在炭炉边烘着,苏凌景给太子斟了杯酒:“给,喝下暖暖。”
花雕的味道甘甜醇和,有梅子的清香,太子喝了一杯还觉不够,伸手要够酒壶,苏凌景打下他的手:“这酒虽然味道甘厚,后劲儿也大,小孩子不要多喝。”
“谁说我是小孩子!”太子嘴硬。
“刚才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子哭得如丧考妣。”苏凌景揶揄。
太子自知理亏,有些尴尬的低了头,也觉得不好意思,想他打记事以来再没哭过,有时候受了伤痛极了也咬牙忍着,都懒得让宫人们知道,省的她们瞧着伤口替他难过,他最瞧不起那些哭哭啼啼的人了,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就是觉得委屈。
苏凌景见太子半晌没有回话,估摸着是悔恨刚才的事情来着,也就默然不语,由着他想去了。
此时安静下来,能听到疏疏落落雨打孤舟的声音,春雨下得细密绵长,透过丝丝缕缕的雨幕,能看到河岸画舫透出的影影幢幢的光,雨大些的时候还能听到雨水落入河中叮叮咚咚的清响,此刻的天色全黑下来,一弯下弦月孤零零的挂在天际,月色被雨水浸润,是朦朦胧胧的美。
苏凌景支了棋枰,对太子说道:“子恪,陪我下一局如何?”
太子进来时就见到矮几上的残局,知是方才他自己和自己对弈,于是爽快的答应:“我执黑子!”
“是,你先请。”苏凌景不以为意。
于是,正德二十九年春,太子做了件当时觉得是生平最风雅的事:夜游秦淮、听雨打孤舟,研棋对弈、兼品酒论诗。
作者有话要说: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彼时的太子不知道,他生平所做的风雅事,不止那一样。
第二年初夏。
正是榴花开欲燃的时候,某一日午后,苏凌景授完了当日的功课,眼看时辰尚早,便不急着出宫,他从书架上抽了本史册,歪在躺椅上随意地翻着,午后的新蝉在绿槐高柳上呜咽地唱着,窗外植的翠竹投下斑驳的清影,有微风拂过,传来沙沙轻响,真是应了那句:长养薰风拂晓吹,渐开荷芰落蔷薇。苏凌景惬意得几乎要睡着了,这才恍然发现平日里聒噪的人此时竟半天都没一点动静,不会也跟他一样睡着了吧?
苏凌景将书册虚握,转到屏风后看到太子正安静地看着一本书,好奇心起,轻了脚步走到他身后,瞥见他专注的竟是一本佛经,顿时觉得不可思议,佛法最为枯燥,连他都能避则避,不想平日里冒失的太子竟然有这等癖好,真是不容小觑。
苏凌景赞许的点了点头,越过他的肩去看太子专注的那一截,正是《法华经》里的内容:“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舍利弗。汝等当信佛之所说,言不虚妄。舍利弗。诸佛随宜说法。意趣难解。所以者何。我以无数方便。种种因缘譬喻言辞。演说诸法。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唯有诸佛乃能知之。所以者何。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 
苏凌景轻笑道:“妙法莲华经?子恪你什么时候竟参习起佛法来了?”
太子从书堆里抬起头来,见是苏凌景,惊喜道:“苏凌景你来得正好,你有没有见过优昙钵华?”
苏凌景扫了一眼《法华经》,再看桌上还摊着《杂阿含经》、《慧琳音义》、《大智度论》,翻开的那页无一不是与优昙花有关,这孩子哪是专注什么佛法,分明只是从佛经里找关于优昙花的记载而已。
“相传优昙花只在夜间盛放,一次只有两三个时辰,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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