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娼》第76章


渊澄端起一杯茶,斜眼看他,“你不愿意,也不勉强。”
文无隅低眉一笑,未言可否,转足贴墙而坐,“成败在此一举,王爷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渊澄听他一说,悦色有所收敛,端起茶壶走起去往他手中空杯倒水,“我知道你挂心你父母的安危。”
文无隅定定看着他。
渊澄将茶壶放下,才又道,“你放心吧,若有万一,我必拼尽全力保文大人周全。”
文无隅浅浅一笑,“有王爷这话没什么可担心的。只不过满朝文武之中,心向大齐的所剩寥寥,王爷当朝逼宫,只怕不易。”
钟武篡位,改国号康。昔年大齐朝的三公九卿,非死即隐,仕宦官吏也几乎革旧换新。但说到底,大康不过二十年,朝中百官无一例外不是大齐生人。
渊澄低眉沉吟,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钟氏弄权窃国的罪行一旦大白天下,必然人心混乱。朝臣们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这时候只需要高举正义之名,再不济施加一点威胁利诱,他们便会偏向你拥护你,即便有少数持中不言作壁上观的也无妨,大势所趋,他们迟早跪服。”
文无隅轻笑一声,对王爷的真知灼见已经叹无可叹了,转而道,“那王爷为何不自己做皇帝?”
渊澄神色一滞,微沉了脸,默一会儿才短叹一气,说道,“我做不了皇帝。”
文无隅不禁深看他一眼,似乎不信他竟就如此承认了。
未等相问,渊澄又道,“人人皆知我是大康钟氏文皇亲封的怀敬王,我若称帝,势必和钟武窃国同罪,人所不齿遗臭万年。”
文无隅道,“可王爷才是真正的遗皇子,把江山拱手他人,大齐宗祖泉下有知恐怕不安吧。”
渊澄哼笑一声,“前人田地后人取,荣枯兴亡罄墨笔。商替夏立,周代商而分,英雄非只出吾辈,吾辈之后复有之。帝王者,岂不知天道如此。为名,青史淡墨一笔书,平白让后世评论,我不稀罕。为利,富在知足,我不贪。既尽己之力,我无愧于心。苍生万民自会有先天下之忧的能人异士为其操劳,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也不见得山河永固。”
文无隅听罢,默然无语,不知该夸王爷深明大义还是该说他自私。
“你呢?”隔了会儿,渊澄有些迟疑得问道,“你有何打算?”
文无隅动作稍一滞,旋即展笑,“安顿好父母之后,自然听王爷安排。”
渊澄眸光倏然晶亮,望着他的侧脸笑道,“你若不愿住王府,和文曲他们同住也行,不出三年,待稳定时局,我便请辞。”
文无隅没搭话,笑着看去一眼,又低下头,似点头默许一般。
方才一番话王爷明说了没有君临天下之志,那么他手握的秘密必要之时尚堪一用,如此,他至少无后顾之忧。
只是王爷全然未觉,自己设想的将来和他的所念所想已是背道而驰。
文无隅无声暗叹,复又看了眼渊澄,一时间百感萦怀难以名状。
第93章 
翌日齐玦明秀二人再次到访,渊澄又将皇城外的要责细细嘱咐一遍。
从京城到岱山来回三日,齐玦引一干士卒便衣装扮潜匿邻县,待皇帝祭祖回京之后,分兵埋伏官道上各个来往边塞的驿站,继围守城门防止消息走漏的第二重保障。
齐明秀则一同回京。
一辆马车半月的路程,人手一书,万分和睦。该是敌对的二人相安无事,半字不言半字不语,眼里都没对方这么个人。夹在中间的渊澄,倒不是左右为难,只怕说了一句,无端讨来不快,因而识相得沉默了一路,勉强也算得清闲。
皇帝御驾出行,仪仗车队浩浩荡荡,旌旗猎猎威风凛凛。
渊澄三人不早不晚,恰在尘土飞扬中缓行进入城关。
王爷离府游玩月余方回,府中上下事宜皆由掌管王府财务的许管家操持。
得知主子归来,许管家便把府内外近况简要报述,又说和叔因病过世,是曲大人帮忙打理的后事,将随驾前留下的一封信递交于他。
信上称,他此前飞鸽传书交托之事已打点妥当,邻城总兵也有密信互通过消息。但有一事可算棘手,禁军现左护卫原是屈居卢克之下的右护卫,肖何落马卢克上任,其心不服,暗中纠集了一帮禁军处处和卢克作对。
渊澄阅罢,一时拿不出有效的解决办法,但那情形原也在意料之中,且时间紧迫,此刻若对禁军内部动手,才将是乱生不测。故而对此未予多思,只心底有个准备罢。
歇不到半个时辰,连齐领了差事出府。
渊澄至西厢,知会齐明秀自己要出去次,齐明秀应好,他又去文无隅屋里。
文无隅见他到来,忙不迭上前,“王爷,吾有一请可否与王爷商量?”
渊澄稍一愣,又听文无隅略显犹豫地说道,“…在下母亲,一个老妇人,该是不在王爷计划之中,能不能,先迎回…”
渊澄思虑片刻,道,“可以,但要等夜里,白天人多眼杂,就今晚吧。”
文无隅欣喜万分,忙鞠了个大躬,“多谢王爷!”随即抬脸露齿仍弓着背,十足一副谄媚相,“那反正在这帮不上王爷什么忙,不如准了在下回点翠楼去,也好为母亲置备些物用。”
渊澄笑脸一沉,眸光转肃睨视他,却文无隅细眼弯眉笑得越发逢迎,竟勾住他衣袖一角发讪撒娇,身子左右轻晃扭捏作态,“一来母亲恐住不惯王府,二来王府也人多,万一生出什么岔子可就坏事了。吾就在点翠楼,哪也不去,随传随到。”
渊澄扫他一眼,无奈轻吐一气,就知道文公子无利不殷勤,但一想文夫人累年下来必然怀忿在心,住王府其实不妥,便道,“依你,等我回来送你过去。”
文无隅松了手连声道谢,一路奔波倦色难掩,却把笑容拉扯得灿烂无比。
渊澄被眼前笑靥晃得扶额苦笑,长臂一勾把人带入怀里低头吻上他的嘴唇,掠夺一番后,泄愤似的狠咬他下唇。
文无隅冷嘶一声,那边渊澄拉开距离,笑盈盈说等他回来便提步离去。
咬得不重也不轻,留下三两个牙印。
文无隅目送渊澄走出西厢,转去收拾包袱,翻来翻去只装了几件衣裳,什么金笼明珠宝玉一样没拿。
收拾停当后他便坐堂中饮茶,忽然门口光线一暗,他转眼看去,齐明秀负手而立,神色寡淡,背光之下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
文无隅露齿一笑,起身相迎,“明秀公子请进。”
齐明秀迈进门,周身一股冷气,越过他径直落坐。
文无隅因为方才王爷的咬吻心底有点发虚,但想齐明秀又没蹲墙角偷听,两屋隔得远,也不至于有穿墙的眼力,且半月路程他都自觉回避未与王爷同寝同住,估摸着现下这副深仇大恨的冰冷模样,不过是记念着陈年旧账,这么想着便松了口气。
他沏上一杯茶,双手递奉恭敬有加,齐明秀依旧冷若凝霜不苟言笑,却没为难他,一手接过杯盏,小呷了一口,看住他,“你这就开始行动了?”
文无隅愣了一瞬,原来非是眼力穿墙,而是耳力顺风,随即报以笑脸,道,“在下时刻牢记约定之事。”
齐明秀嘴边挂着一抹无害的微笑,目光落在人身上却是轻佻,“若我把你的计划和盘托出,你猜渊澄还会不会对你好?”
文无隅容色如常,低眉一笑,再抬眼时眸中多了几分凌厉之色,“明秀公子,这天底下之事要想两全其美万无一失必须得是顺势而为因时而动,王爷倾心在下是为一势,在下虽愚钝却非任人摆布的傻子,是为另一势,目下乃至功业得遂皆非天时,你想光凭几句离间之词不出分毫之力就让在下无声无息得消失匿迹,便是背逆时势,焉能如愿?”
齐明秀听得这一席话登时露出嘲弄之色,冷哼道,“你未免小人之心了吧。”
文无隅此刻吝于善颜,正了色肃穆道,“在下就是小人之心,可所说的不正是你的君子之腹?此前约定时,你道出在下的退路,知道来硬的不行,便想另辟途径使心思。你并非不知他日你继位之后按约定行事才最稳妥,可你急不可耐,寻思试探,当真一刻也容不了在下?”
齐明秀被说中心事,脸上揣起不可一世的傲慢,侧脸一边不作声。他确听见二人在房中私语,一时心塞闷堵,忍不住吃味,便又来半真半假地试探他。虽然他心下早做好决定,但若有其他办法让渊澄对文无隅死心,他的那个决定,绝非上策。却不料想文无隅拿他的话当真了,也或许是气恼他善变多思。总多少是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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