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第148章


林云暖不得不跪,两头为难,她半点法子没有,“娘,您莫如此,这般,将来我和奕珩如何还有脸面见大哥大嫂?”
木大夫人揉着眉心道:“这事先暂放下,这钥匙是还她不还,还得与你几个婶子一同商议。你们且下去……”恰侍婢捧了托盘过来请木大夫人进药,木大夫人摆摆手:“去吧,我歪一歪……”
长辈道乏,如何还能赖着不走?
林云暖与木大奶奶出来,在廊下站定,她蹲身福下去,诚恳道:“这回带累嫂子,实不知如何致歉才好,回头必与奕珩同来再求一求娘,求娘收回成命。”
木大奶奶无奈叹了一声,抿嘴微笑把她搀起来,“罢了,事已至此,你莫挂怀,回去不必与奕珩提及,免他不安。正想有些时候放松一下,权当告个假了。”
两人在廊下说了会儿话,迎面正见四奶奶扶着二夫人、清河跟着三夫人往院里走。
各自见了礼,木大奶奶不提自己钥匙被收一事,目送两位婶娘往里去。回到自己院子,却是委屈得再也绷不住。泪珠子如雨,一串串往下落。
躲在茜纱窗下的帏炕上头抹眼睛,还怕给小丫头见着了嚼舌头,哑声背过脸遣退身边的人,攥着帕子掩在嘴下低低地啜泣。
木清渝进来时,正见着她肩膀微颤,缩在枕头上面。
他解下腰间的孝布,在门前盆架上头净了手,走过来一把扳过妻子的肩。
“这是怎么了?”
木大奶奶一腔委屈终于有了发泄之处,倒在他怀里捶他的胸口,“都是你九弟夫妇!害我白白折了脸面。如今大钥匙给人收回去,将来我不必出去见人了!”
木清渝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哑声笑了起来。
“就这?”他伸手刮了刮木大奶奶的鼻子,“你且安心等。这把钥匙,如今不得不交,不过不远的将来,自然还有人求你拿回去。稍安勿躁,听娘安排吧……”
木大奶奶闻言蹙眉,她反复品这话的意思,眼睛霎时睁得老大,“你的意思……”
木清渝微微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内宅事,你比我清楚。”
…………
木九夫妇为这件事不安了几日后,木家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老太太临终给的那把钥匙,木奕珩私下交到了木大老爷手里。
第二、有人为这笔钱财闹了起来。
第三、闹事的是木三夫人。
——如今钥匙掌在二房的四奶奶手里,家中治丧各处花费甚巨,四奶奶走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挪用了预备给三房十一爷木清徽修缮单独院落的银子。
在木家内宅竟为琐事起纷争的时候,朝廷的旨意到了。
木文远亲娘因毒致死,木文远身为朝廷四品大员,有违人子之道,事亲不诚,被御史参奏弹劾。另,木贵人回木府奔丧之际,与外男有所牵扯,损及天家声名,皇帝大怒,褫夺封号,幽闭紫兰宫。
林云暖隐隐觉得,这些事一环套着一环,像是一张大网,慢慢张开,将她和木奕珩,及一切与他们有关的人等,慢慢收入网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木奕珩已被威武侯借出禁卫,以其熟知临川人事为由,命其为副帅,往临川讨伐大胆谋逆的临川王。
三陈其情不得允,上以军机为要夺情,木奕珩已于日前踏上前往临川之路。
林云暖知道,眼前的一应事,她唯有靠自己了。
第81章 
百善孝为先。在这个孝义大过天的时代; 木大老爷被安上事亲不善的罪名; 对名声的影响; 比当年被传在外作风不佳更严重。
天下正义之士均对木家内宅龌龊事口诛笔伐,甚至外头戏班子都排演了折子戏讥讽谩骂。
停灵四十九日; 木老太太出殡这日; 大雨袭城。
棺木从东门抬出; 木家男男女女随灵在后,哭声传遍杏花巷。
巷口; 灵柩给人群堵住; 不知何时聚拢而来的百姓; 将烂菜叶、臭鸡蛋等兜头丢掷过来。
天气不佳; 众人本就狼狈不堪,木清渝扶灵在前; 木清泽、木清鸿两个各执经幡; 更是首当其冲遭了大难,木清渝额上正正被砸了个蛋; 蛋液污了容颜。被砸之处火辣辣的疼,不知是否破皮见血。
木家百年清贵,从没受过如此侮辱。
木大老爷几乎气个倒仰。自家已然伤心成这般,朝堂上有人落井下石兴风作浪; 百姓们竟也来添乱。
他自然知道这怪不得这些义愤填膺的良民; 只是幕后操作舆论之人太过下作。
木府大丧,自不愿在出殡日与人起纷争,误了下葬的吉时; 越发对不住无辜枉死的木老夫人。
可他们一味退让、解释,那些围观人众哪里肯信?寻常百姓见了世家,哪怕是无官职的子弟,也必恭恭敬敬,不敢得罪。如今巷中数名四品、五品朝臣,竟给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这便是“不孝”的下场。
是“不孝子”应得的待遇。
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队持戟的官兵从四面涌来。
当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将,威风凛凛骑在马上,“官差办案,速速给我让开!刀剑无眼,有自己往剑刃上撞的,是死是活自己负责!”
纷乱的人群很快给隔开,镇压下来。
那络腮胡子跳下马,木家几个老爷迎了上去,“多谢宋将军。”
宋将军嘿嘿一笑,摆手抹了把额前的水珠,豪爽道:“木大人客气。”
木三老爷疑惑道:“宋将军人在东营,怎会来北城办差?”
宋将军打了个哈哈,知道瞒不过,手一伸扣住木三老爷肩膀,低声道:“奕珩原在我麾下,我拿他当自己子侄,本该尽一份力。且,不瞒您说,此番乃是卫公爷求到小可,希望小可尽快过来保驾相助。”
他抬眼瞧一眼后面长长的送丧队伍,暗叹木氏大族果然人丁兴旺,视线落到木大老爷面上,见后者面沉如水,知道这些文官心里多半又再猜测些弯弯绕。宋将军向来最头疼这些头脑官司,连忙催促道:“事不宜迟,这里留待小可处置,诸位爷请上路吧!”
木家举家往城郊祖坟山头送葬,只遗女眷稚子,另有木老太爷。
自木老夫人去后,木老太爷未曾再出院子半步。数日缠绵墙外的哭声听不见了。木老太爷拄着杖,步出自己的屋子。
服侍他的晴鸣在廊下靠着柱子打盹,听见门响,惊得差点摔下去,他连忙迎上前:“老爷子,有什么事儿,怎不喊小的们进去吩咐?”
木老太爷板正的身躯莫名佝偻许多,他摆摆手,用拐杖点着石阶,也不看晴鸣,只淡淡道:“你们都别跟着。”
老爷子向来说一不二,晴鸣不敢再说,立在廊前目送伛偻的背影走远。
他挠挠头,想不清楚,四十几天把自己关房里不发一言的老人,作甚要冒雨出去溜达?
木老太爷缓步走在青石路上慢慢地走着。
多数人都去送葬,他一路上并未遇着人。
松鹤园沐浴在雨里,门上碧瓦被水沁润过,通体泛着幽光。
他直接推开门,立在门前阶上,停了几息。
里头服侍的人,发卖的发卖,撵走的撵走,处刑的处刑。如今里头只余一个新调来的,守门的婆子。
她探头出来,见着木老太爷,霎时吃了一惊。
木老太爷无意与他说话,垂眸一路走入院子,穿过中堂,在佛龛前立住步子。
一侧,立着锦瑟的牌位,因被人摩挲太多次,木制的牌位边缘,圆润发亮。
木老太爷扔了拐杖,盯着那牌位,他嘴唇嗫嚅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这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地。
在木老夫人生前十几年来,消磨最多时光的位置,静默地,立了足有两个时辰。
林云暖来时,木老太爷正保持目视牌位端正站立的姿势。
她乍见到一个人影在里头,微微怔了一怔。
从新婚到如今,她只在木老夫人临终前,匆匆见过一回木老太爷。
气氛有些局促,她知道木老爷子不喜木奕珩,也不喜她。可又不能躲着长辈不行礼。
思虑间,木老太爷回过头来。
他半抬眼帘,只是瞥她一眼。
目光如电。大约形容的就是他那种眼神。一生煊赫,一生威严,木老太爷,是她遥不可及的那一类人。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口称:“老太爷。”
连木奕珩都不敢喊他一声“祖父”,她更没这种资格。
她以为会得到一个冷眼,或是厌恶的神色。
出奇地,木老太爷对她点点头,转过脸,俯身去拾拐杖。
林云暖连忙快步上前,蹲身拾起拐杖双手奉过头顶。
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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