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归鸿》第62章


纸面沐在月光下,细丝般的纹路逐渐显出,泛着斑斑点点的微光。
曲鸿道:“我也是在萤火虫的环绕中,才发现图上的秘密。”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道,“若是能够给他也看上一看,该有多好。”
☆、别日何易(四)
张熙庭见他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在他肩上轻拍,接着道:“你义父曲渊曾是魏怀北的左膀右臂,统领义军三营之一。当时我是二营的首领,时常与他共会谋事,对他的才德颇为钦佩,那时连我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摘星楼的杀手,是怀着颠覆南北之盟的任务而来的。”
曲鸿点点头,又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张熙庭道:“后来我们辗转征战,魏怀北渐渐注意到金人骑兵‘铁浮屠’的威力,预言这攻城略池的利器,终将成为我军的一大威胁,故而决心找出破除之法,防患于未然。他委托曲渊去办这件事,并从魏家的私财之中调出一部分作为支持,魏老先生自然不会赞同,魏怀北有两个姐姐,她们二人背着魏老,把贵重的军资移送到曲渊的手上。”
曲鸿不禁想起在会稽山中听过的话,答道:“魏家姐妹之事,我在途中亦有耳闻,不知她们都是怎样的人。”
张熙庭接着道:“大姐魏曦不懂武艺,性情温和端庄,但二姐魏昭却有几分巾帼之气,曾随三弟修习武艺,虽为女流,却有报国之心。她不肯接受家里定下的婚约,索性借着护送军资的机会,在曲渊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彼时曲渊亲眼目睹了江北百姓饱受金人欺压的惨状,渐渐被魏怀北的抱负所折服,加之与魏昭时时相处,两人年纪相仿,脾气相投,志向相近,久而久之,难免被彼此吸引,暗生情愫,甚至于在魏怀北的撮合下,私定终身。”
曲鸿惊道:“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义父从来没有提过他曾有妻室……”说道这里,似乎明白了缘由,黯然道,“是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魏家灭门惨案中,魏怀北的父母和两个姐姐无一幸免。”
张熙庭叹道:“不错,他们两人虽然喜结良缘,在乱世中却各自奔波劳碌,聚少离多。曲渊竭力从摘星楼手中保护魏氏一家,可惜最终未能如愿,眼看祸患难避,魏昭不愿丢下家人独活,但二人的心血,抵御‘铁浮屠’的兵器图谱,以及魏家的财富,必须有人流传下去,以备后世之需……”
曲鸿接下他的话:“所以我义父抛下妻子,带着一半藏宝图,逃往岭南。”见对方点头应下,心下更是难过,隔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哑然问道:“在您看来,难道这般无果的错爱,也算良缘么?”
张熙庭望着他,微微摇头道:“在我看来,曲渊与魏昭之间并非错爱,更不算无果。”见他面露疑色,又道,“既已得到藏宝图,我们明日便启程赶往岘首山,与图谱一起存放的还有当年二人的书信,等到了那里,你自然会明白。”
*
岘首山位于襄阳城北,是三岘之中最东面的一座,毗邻汉江,地势并不险峻,从前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可惜近年战事不断,游客也少了许多,四处的亭台大都空着,倍显萧条。
在偌大的山里找一处小小的点,实在并非易事。曲鸿将地图摹画了一份,以便白昼里也能看清。四人各自驭马,沿着谷地驱入山中,边走边对照图上指示,起先还能辨明位置,愈往里走,山川愈是密集。
举目远眺,只见道路曲折不断,远处树影幢幢,四面的景致都差不了太多,何况时过境迁,山道比起当初,也有些微变化,四人走了数里后,只觉得晕头转向,步速也愈来愈慢。
程若兰四下扫一圈,哪看得到人影,只得把视线收回地图上,愁眉不展道:“这里的山长得都一模一样,怎么数得过来,还有,这图上鬼画符一般的标记究竟是什么意思……”
乐诚也与她一同埋首钻研,不过神色比她镇定得多,看了一会儿,沉吟道:“这些数字,横向是道里,纵向是高程,由此可以算出实际的里数,图上的山川形貌虽然相似,高度却各不相同,只要仔细观察,并非分辨不出。”
程若兰挑眉道:“这么复杂的标注,你居然看得懂?”
乐诚点头道:“这标注并非图上独有,而是取了《海岛算经》中所记载的‘计里画方’法,以界尺测绘而成的。”见对方一脸惊诧,羞涩笑道,“我的刀剑功夫虽然比不上师姐,乱七八糟的书倒是读过不少,这次不如由我来引路吧,不过我算得慢,你们且等一等。”
于是四人在乐诚的指引下,时停时走,绕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图上所标注的地点。那是一个不起眼的拱洞,朝向背阳一侧,由两块石板交叠撑出,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发觉,入口极矮,被杂草覆盖,要弓下腰才能通过,内里却颇为宽敞,有一间屋大小,足以遮风避雨。
拱洞之下,别有洞天,脚步声言语声,落后皆有回音。日光透过石缝,在幽暗的地面上投下鲜明的光斑,更衬得洞中氛围静谧庄重。
靠岩壁的角落里,堆放着一排铁箱,大小不一,表面挂满山苔,显然就是所寻之物了。
程若兰和乐诚掩不住少年心性,一阵兴奋雀跃,曲鸿却默默不语,望着那些饱经风霜的旧物,若有所思。直到张熙庭在他肩上一拍,鼓励道:“去打开吧,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
铁箱有大有小,大箱居多,当中所盛的都是金砖、锭钱,还有一箱珠宝玉器之类,是魏氏百年苦心经营的基业,满目珠光宝气背后,是一个家族济世报国的侠义肝胆,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个小辈哪敢怠慢,看过之后,又毕恭毕敬地盖了回去。
余下的一只小箱当中,收纳了数册图谱,和地图一样用油蜡浸过,时隔数年,依然保存完好。乐诚取出一册,粗略地翻了翻,看到其中所绘的机括构造,所录的选材用料,无一不是详实入微,面面俱到,不由得两眼放光,如获至宝。
图谱底下,还放着一沓信笺,有的装了封,有的仅是简单叠过,数量不少,即使经年累月,张张压得紧密,摞在一起仍然颇有厚度。程若兰扫了一眼,不解地问:“师父,余下这些又是什么?”
张熙庭道:“这些便是我提到的书信了。”将它们仔细取出,递到曲鸿手里:“鸿儿,你拿去读罢。”
曲鸿顿时明白,这些便是曲渊与妻子魏昭之间互通的书信,难怪乎拿在手里,竟有如此沉甸甸的重量。
他深吸了一口气,挪到岩缝下方,借着一线日光,郑重地翻开,一封一封地读过。
这些书信按照时间先后悉心整理过,起先的部分洋洋洒洒,动辄数页,信间除了问候之语,也包含一些议论时事、探讨武艺的内容,字里行间洋溢着热切的情谊。读到后面,信的长度越来越短,有些仅包含寥寥数语,纸上还沾有草叶的浆色,想来是战事渐密,在行军途中匆匆写下的,虽然字迹潦草,所书的内容却愈发朴实,深重,愈发牵动人心。
“……我被大夫勒令,不得擅自外出,只能守在城中,夜里独自望月,时时想念你吹奏的乐曲,我不像大姐那般听话,少时贪玩任性,荒于音律,现在想来,反倒有几分后悔。”
“……别日何易,会日何难,你身怀六甲,我却无法伴你左右,实在于心有愧。我单名‘渊’字,一生在深渊之底徘徊挣扎,力不从心,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以‘鸿’字作名可好,愿他不会像我一般庸碌无为,有朝一日能够乘奔御风,翱于天际。”
“……他很喜欢你起的姓名,每每唤他‘鸿儿’,总能博他一笑,他也喜欢你留下的玉笛,时常拿在手里把玩,胡乱吹些曲调,颇能承你神韵。古人云青出于蓝,说不定鸿儿长大后,会是个远胜于你的翩翩公子。我与他都很好,你也珍重。”
“……我为护他周全,不能与他父子相认,亦不能告知他身世真相,但我定会舍命护他,全心待他,将毕生武艺倾囊传授与他。我曲渊前半生作恶无数,纵然万死,亦难辞其咎,能与你相遇相识,乃是至福至幸,此生别无所求,如有来世,愿再续夫妻之缘。”
以“缘”字为结,一沓信函终于到了末尾。
曲鸿读完最后一行,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中苏醒。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曲渊为何会故作冷淡,却又无微不至地照料他,在武功尽废之后,仍设法将玉笛剑术传授于他。
他终于明白曲渊不肯与他以父子相称,为何常说,不愿自己成为他。
人间万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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