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第10章


秦贵人慵懒地眯起了眼,看向那一片茂密的林木。
她本是先帝的宠妃,如今又承欢于郑嵩。日光之下,她仿佛还能望见许多年前,那个纵马驰骋、雄姿英发的少年皇帝,和如今的安乐公正是一样的年纪。
一样的年纪,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人。
她懒懒地起了身,“让让,让本宫瞧瞧!”围着赌盘的众女连忙让开一条道来,秦贵人瞅了一眼,几乎都是押顾拾败的,她笑了笑,脱下手腕上的金镯子,放在了胜的那一方。
女人们惊得倒吸一口气。
“你们呀,也不盼着人点好。”秦贵人回头觑了一眼阿寄,“人家姑娘可等着安乐公把她带回家呢。”
***
顾拾究竟能不能射中,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能射中。
这是阿寄从听见他的话时,额头就开始冒汗的原因。
一个玩物就应甘于做一个玩物,怎么可以在主人面前贸然地出头?
还说……还说要一个女人?
她想她是真的看不懂他了。他任性,耍赖,喜怒无常,那都是因为他寂寞;所以她陪着他玩,陪着他寂寞。可是他现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她与郑嵩、与掖庭、与所有人周旋,不是为了让他今天出这个风头!他怎么可以完全无视了她为他做的一切……
顾拾低头看着这把弓。没有任何雕饰,因为它本身已太过沉重,经不起任何冗赘。他在心中计算着。
柳岑踌躇着上前,“安乐公,不如让末将……”
顾拾却忽然将弓举了起来。
这与他方才的姿势完全不同,而根本就是个熟练的射士模样了!
全场刹时陷入死寂。
郑嵩突然站了起来,双目死死地瞪着顾拾,手掌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顾拾一手执弓,另一手轻巧地从箭囊中取出一枝羽箭搭上了弓弦。他侧首,对柳岑低低地一笑:“谢谢你,可是,阿寄是我的。”
一声疾响,羽箭脱弦飞出,穿过十五丈的距离,正中靶心!
☆、第9章 杨花心事
顾拾将弓抛给柳岑,朝郑嵩跪下:“请陛下决断。”
郑嵩两边的男男女女们都在忙着收拾自己的赌注,秦贵人笑着把案上的金银珠宝捧了个满怀,回头对郑嵩娇媚地笑道:“陛下莫慌,妾可帮陛下全都赢回来啦!”
郑嵩的手在颤抖。这一瞬间,他发现了自己只是个年逾六十的老人,尽管他从来不肯承认这一点——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从牙缝中迸出这几个字来,“你、你从三岁起就——你不可能,你连弓箭都没见过!”
“臣见过弓箭的。”顾拾平静地道,“每年秋狩,陛下都会带上臣,让臣为陛下清点猎物。是陛下天恩广大,让臣得以观摩骑射,才有了臣之今日。”
他这样一顶高帽戴下来,郑嵩竟有些承受不住。他回想着,是,每逢重大的庆典他都会带他出来,秋狩也是自然的,他让这个前朝皇帝为自己鞍前马后地奔跑,把带着血的猎物丢给他让他清点,而他从来都是顺服的,从来都安然地担任着被嘲讽、被调笑的角色……
不,即使顾拾心机深重至此,也绝不至于能挽起两石大弓……
在一刹那间,郑嵩的眼中浮起了杀机,不回头地道:“将每年秋狩陪同安乐公的人都带到朕的帐中去!”
几个黄门郎应声去了。
这时候,一个素色的人影突然从人群中抢了出来,奔到顾拾身边,拉着他一齐向郑嵩下跪!
顾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出来做什么?”
她不说话——她自然无法说话,她只是生硬地拽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来,朝郑嵩一连磕了三个头,而后直起身,定定地看着郑嵩。
郑嵩不怒反笑:“你这是要朕成全你们?”
阿寄又磕了一个头,然后她便长久地俯伏于地,没有起身来。
顾拾忽然明白了。在明白过来的一瞬间,他感到喉头发涩,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他的声音是梗住的——
“臣,”他终于叩下头去,恭恭敬敬地道,“臣斗胆,请陛下——成全臣与阿寄。”
郑嵩还没有发话,对面的鲜卑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起来:“我听闻安乐公刚刚成年?在我们鲜卑,男人成年的夜晚,可还要找个女人来开荤的呢!”
听到这样羞辱人的话,阿寄的身子微微地发起抖来。
顾拾深深吸了一口气,清俊而苍白的面容上仿佛蒙了一层灰。
而郑嵩终于得意起来,因为他到底还是找到了制他的法子:“贵使说的不错,朕原是想着给安乐公找个良家子来,好好地行一场婚配。不过安乐公既已成年,总不能连人事都不晓得,叫人看了笑话去,还道是朕不善待你。”
他随意地摆摆手,“既然安乐公喜欢你,阮寄,那便由你去吧!”
“阮寄?”顾拾的脸色突然变了。
“啊,说起来,这姑娘同你也是有渊源的。”郑嵩慈和地笑道,“她的父亲,似乎还做过你的先生?前朝的阮太傅,阮晏,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全家,眼下都在朕的掖庭狱里,做苦役呢。”
***
顾拾惘然地看向身边的少女,她仍然是跪伏在地上,沉默的,暗淡的,看不见表情。
“阮太傅?”他动了动干哑的声音,“太久以前的事,臣,已记不大清楚了。”
“那可是亡靖的最后一位忠臣了。”郑嵩笑得很是舒服,“让你们两人在一起,还真是十分般配。”他对众人笑道:“这也算朕成就了一段佳话不是?”
男男女女的哄笑声中,顾拾闭上了眼。
一切苦心的安排,到了此时,似乎是豁然明了了。
他是前朝的皇帝,她的父亲为了他反抗郑嵩而喋血东市,郑嵩将他们两人安置在一处,好玩地看着他们对彼此产生了疼惜的情愫,然后再恶狠狠地将真相撕裂开——
都不过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表示自己绝对的主宰而已。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顾氏永远的羞辱。而现在,他还连带着羞辱了她,羞辱了已故的阮太傅!
头顶便是朗朗的青天,却好像整个压了下来,压得他不得不弯下了脊梁。他慢慢地、最后地、叩下头去!
“谢陛下恩典,陛下——”他喉头发涩,“洪福齐天。”
***
入夜之后,郑嵩与鲜卑人终于在酒席上攀谈起和谈的条件来。
上林苑里灯火连天,顾拾陪在末座,卑微地笑着。衣香鬓影,酒绿灯红,鲜卑人粗俗的笑话,郑嵩得意的笑声,夹杂以女人的调笑、男人的醉笑……这世上,好像没有一个人不在笑。
顾拾知道阿寄已在帐中等着他了。郑嵩说,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就把事给办了,以免鲜卑贵使还要操这份心。说着众人又是哄笑,鲜卑人看向顾拾的眼神已然只剩了鄙夷的试探。
他只能笑着喝干对方敬来的酒。
他不敢去想阿寄,可是她跪伏在地的身影却总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她那荏弱的、坚冷的、一言不发的身影呵……
他如愿了,他一个任性就毁掉了她,他拉着她一齐堕落到被世人唾弃的深渊里去,他合该高兴,他合该笑。
毕竟他最擅长的事情也就是笑了,不然的话,他活在这世上,又还有什么用处?
***
阿寄确是坐在帐中等他的。
这是一间临时布置的大帐,素净的几案上摆了两根不伦不类的红烛,是秦贵人特意拿来的。秦贵人带着女侍在帐中转了一圈,添了不少物事,最后还硬拉着阿寄说“体己话”。
“本宫跟你说,最开始是有点疼的……”
阿寄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肯听,她的声音却像什么魔音似地绕过来:
“你不要怕,你让他温柔一些,他若不听你就掐他。啊还有就是,第一次一定要慢,一定要先卿卿我我一下……”
阿寄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张素来是看不出表情的脸容上,竟已是满脸泪痕。
她为什么哭?她不知道,好像这万事都须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否则她会再也撑持不下去的吧?她如何能够以这样的身份面对顾拾,她如何能够?!
秦贵人怔了一怔,娇媚的容颜上黯淡了片刻。然后她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沉默了很久,才道:“你……你喜欢安乐公,是不是?”
阿寄拼命摇头,泪水仿佛是止不住的,在这理应欢喜的夜里,她只觉出低至泥尘里的酸苦。秦贵人勉强地笑了一笑:“是啊,谁不喜欢那样的少年郎?哪怕他任性了一点,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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