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嫁》第57章


“爹爹想不想娘亲?”
柳斜桥怔了一下,很快便是一笑。
徐肇呆呆地看着爹爹的笑,他知道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就算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不要问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爹爹自然想你娘亲,爹爹合该是这世上最想她的人啊。”他笑得那么熨帖,那么理所当然。
***
柳斜桥陪着孩子用了晚膳,又牵着他回房中休息,自己方行出来,沿着花廊走了两进院子,到他过去曾住过的旧厢房里去。
那时候他还不是驸马,他只是被公主捡来、悉心“报恩”的一个谋士。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偶有温柔。
那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关上门,点亮了灯,逼仄的房间里陈设简单,床上丢着一册书,是他上回看剩下的《吕览》。这是他从南吴王宫里带出来的少数几件东西之一,其实并不是他有多么爱看,只是看得久了就不忍释手。黄老之言总归是好物,需要机谋权术的人可以看,需要避世慰藉的人却也可以看。
灯火将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影子扑朔映到惨白的墙壁,他脱下外袍放在衣桁上,手指轻轻擦过衣带上悬着的玉佩。推开窗,暮色将将隐去,月亮还未升起,满天里只有暗淡的云,不见霞光。
五年又半。
他摄政徐国,厉行改革,允许庶人参军并以军功得爵,由此打通了贵庶天隔,徐军力量大增,几乎无往不胜;徐国仍保持着与西凉和滇国的盟约,着力仍在东方,到去年已灭了大国越、郑,小国十余,一点点蚕食齐国周边土地,对齐国呈包围之势。
今之徐国,已得天下大半。若论称王称帝,只缺一个正统的男人了。
世子既殁,徐公老病,王孙又太小,驸马如今一手遮天,却也全无自立的意思。局外的人看得清楚,徐国十余年来打下如此基业,靠的却是女人和外姓,最终还说不清会如何了局。
“驸马。”
有人在窗外低声道。
“进来吧。”柳斜桥淡淡道。
两名黑衣银甲侍卫模样的男人走进来。这是柳斜桥培植的暗卫,长年在外打探列国消息,此时他们回来,柳斜桥也并没抱什么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念想。
“驸马。”那两人对视一眼,又唤了一声。
柳斜桥在桌边坐下,摆摆手,“但说无妨。”
其中一个当先发话了:“齐国今年春旱,小人们在齐国走动,看冯皓那意思,似乎要把灾民往西境赶……”
“唔。”柳斜桥沉吟,“他想让灾民到徐国打头阵,还真是个损招。”
“是。”那人躬身道,“小人们还在那边查探着……”却又不说了。
另一人搡了他一下。
柳斜桥抬起眼看向这两人,“卫风,卫影,你们要说的还不是这一桩吧?”
卫影便是前一个开口的,这时候骑虎难下,打了个哈哈道:“小人还不太清楚,还是让大哥来说吧……”
“驸马。”卫风干脆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见到公主了。”
柳斜桥微微眯起了眼,藏住了眼底的光。
“在东境虎牙山,齐国那一侧。”
第47章
第47章——忽消瘦
“先生,您找我?”
鸿宾在帘外立定了,望过去,柳先生的侧影很薄,教她看不分明。
五年前的怒气早已消弭,在得知公主未死的时候,她看着这个男人一滴眼泪也不曾掉,面无表情地坐在奉明殿最高的位置上,一日一日、一步一步,拖着日渐衰弱的病体,冷静地带领这个没有了公主的徐国一直走到了今天。她曾见他在朝堂上眉头也不眨一下就处死了十余个反对新法的大贵族,也曾见他在后院里和小王孙玩迷藏,他将半个身子都藏在了荷花池里,拿大片荷叶遮着头,在小王孙找过来时不断朝她打着眼色……
鸿宾愈是接近他,便愈是看不懂他。鸿宾不知道公主过去是否曾看懂过他,毕竟隔着一层障眼的雾,男人已经是如此地让人着迷了。
“我要带阿肇去一趟东境。”柳斜桥道,“公主已找到了。”
鸿宾震惊地捂住了嘴,眸中刹那便涌出了泪来。
帘影婆娑,柳先生的声音里仿佛带着笑:“得了这个消息,我想着当先要告诉姑娘。”
五年半,说来也不是很长的时间。阿肇虽然每一日都在长大,可怎么看也还是那个圆滚滚傻兮兮的模样,好像永远可以赖在自己膝边撒娇一样。
五年半,他不曾有一刻放松过对她的寻找。可是对外仍要做出一副公主深闺养病的模样,还要应对徐国人上上下下的猜忌疑虑,乃至于齐国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
这一刻,他好像真的轻松了很多。虽然这五年里生出的白发不会一夕消失,胸腔里的病痛也从未止息,但这一刻,他终于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要去的方向。
***
三月初三,虎牙山下。
正是明媚动人天气,山间风涛阵阵拂过平畴新绿的麦苗,拂过屋前新晒的药材,轻飘飘撩起了门前的一串红纸折成的风铃,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便好似飞了漫天的红絮。
从那向阳的房间里,传出来吱吱嘎嘎的机杼声。
“姑娘还在做工哪?”喜娘看了一眼织机道,“我还记得姑娘刚来咱们村的时候,摆不好这机子,十指被梭子扎得都是血哟……如今可好了,姑娘兰心蕙质,织的布那是村上最快最好的了!也不知杨大郎是攒了什么福气……”
“大郎一家救了我的性命,又收留我这些年,我只是为他们织了些布贴补家用,远不够的。”女子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五年多隐姓埋名藏迹山野的日子已将她眸中过于锐利的冷光磨折了许多,如今的徐敛眉看起来好像只是个淡淡的影子,风一吹就会化散掉了。杨家村的人都喜欢她,因为她勤快、聪敏、落落大方;可也都害怕她,因为她看起来很有些孤高,好像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快活了一般。
前些日子,杨大郎终于鼓起勇气跟她提了亲。她起初是愕然的,旋而想到自己这五年住在杨家委实叨扰,便提出要搬出去住;杨大郎却急了,说自己是真心想娶她,不是为了同她卖什么恩情,他愿意一辈子供着她,只要她不嫌弃……
憨头憨脑的男人,不俊,力气倒是很大,却不敢来抓她的手,只是傻愣愣地杵在门口不让她走。
她叹口气,“我今年已将三十岁了,早已嫁过人的,还有个孩子。”
杨大郎呆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我也看得出来——啊呸,不是,我是说,我知道了,没有关系——我不在意!我是真心的,梅姑娘,我是真心的!”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真心、真心,这话她听了太多次,从不同的男人口中说出来,都是一样的*的滋味。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她,只是看见了她温柔美丽的一面,便说自己对她全然是真心的,转过脸去,他们便会背叛她了。
只有一个男人,从不对她道真心,以至于当他背叛了她,她连一句指摘的话都没有立场说。
五年间她断断续续听闻那个男人如今已掌理了徐国国政,新法大行,徐国仍旧扩张无止,隐然有一统天下之势。在这齐国与徐国交界处的穷乡僻壤,她也听不到更多关于他的消息,反而每日里只看见齐国的灾民都往徐国涌去。她想,他是真的要成功了;不知到了何时,他会把徐国的国号也改了呢?
还有……还有那个孩子。
他当初那么想要的孩子,她留给了他,会被他养成什么模样?
心脉像是与一个隐秘的地方脆弱相连,每次想起那个人和孩子,就会悄悄地痛一下,再归于寻常。
她便是那样笑了一下,然后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听你的。”
杨大郎得了这句类似允诺的话,欢天喜地地走了,根本没有去揣摩这话里的深意。倒是他母亲听了他的转述,回头来找徐敛眉,忧心忡忡地道:“姑娘不必为了报恩,就把自己搭给我家那个傻子……我虽然想要孙子,可也不愿勉强姑娘……”
这老妇是精明的,一眼就看出徐敛眉绝非她家大郎可以降服的人物;且在听闻她已嫁过人后,眼光里便带了些嫌弃的意味。可徐敛眉却也很累了,她没有力气再同这些人周旋,她宁愿永远一个人缩在自己的小屋里,于是她道:“那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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