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嫁》第58章


可徐敛眉却也很累了,她没有力气再同这些人周旋,她宁愿永远一个人缩在自己的小屋里,于是她道:“那便算了,但听大娘吩咐吧。”
结果却是杨大郎和他母亲结结实实地吵了一架,最后,婚期敲定在三月初六。
喜娘待她从织机上下来,便一件件给她试着嫁衣。已出嫁六次的她过去却从未穿过这么……粗制滥造的喜服,一件件认真看了下来,并不介意,却还有些想笑。
待喜娘走后,徐敛眉将嫁衣收好,又摆弄了一会儿绣花的绷架,低头看见自己手指间厚厚的茧,那种粗糙感觉,同练剑的茧是不一样的。
其实便在这山野里做个不问世事的农妇又何如?恩恩怨怨的债都已结清了,她送了那人整个天下,甚至都不再求他爱自己。
她再不欠他什么了。
而如果,不是他的话……嫁给谁,似乎都无所谓了。
毕竟她这一生,只勇敢了那么一次,就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
门口的风铃轻轻地响了一下——
“谁?”她仓促放下手中东西,却被绷架上斜插的绣花针刺破了指尖,鲜血细微地涌出来。她下意识吮住,抬眼看了过去。
却没有人。
***
三月初六。
杨家村从村头到村尾摆上了流水席。自东泽国覆灭以来,久不见这样的好天气,久不见这样阔绰的喜事。村里的妇人姑娘们搡在杨大郎家里屋和外屋中间的那条过道上,待新娘子出来之后着力地去看,好像能看见她笑了。梅姑娘是不常笑的,但今日她却笑了,很温和,眼角往上微微勾起,是一种沉着的幽丽。
杨大郎从外头被人推了进来,不断朝四周宾客作揖,笑得连眉眼都瞧不见。然后新娘也被人推了上前,两人险些撞在一处,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新娘的脸上仿佛泛着惨白的红晕。
杨大郎将红绸一扯,抓牢了自己的新娘,带着她慢悠悠走到了堂上。喜娘们在一旁凑着趣要他说些吉利话才肯放他们拜天地,闹得杨大郎满脸涨红,却反而去问徐敛眉:“你——你开心么?”
喜娘叫起来:“哎哟不可以,不可以跟新娘子说话的哟!来来来,茶呢!”
有人便端了茶上来,人群努力地压住了声息,等着新人向祖宗牌位敬茶。杨家老妇坐在那牌位之旁,一言不发地看着。
徐敛眉抬起眼,那堂上奉的是齐国人信的神,底下排开杨家的列祖列宗,并杨大郎早去的父亲。
对着那陌生的神位,她有些怔忡,竟尔跪不下去。
满天满地的红,快活的,热闹的,所有人都在笑,就算这一刻大家都安静着,她也能感觉到空气都在躁动。
喜娘轻轻拉了一下她的红绸子,将茶碗递给她。
她的手在颤抖。在这异国的神的面前,她感到了无处可逃的苦楚,竟不知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那个人……那个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徐国做一个异乡人的滋味,是否也同她现在一样?
她觉得可耻,她竟然还是不能斩断对他的思念,在这欢天喜地的时候,这思念让她几近于崩溃。
众人此刻是真的安静了,连笑容亦渐渐敛去,沉默地凝视着堂中央这不肯下跪的新娘。杨大郎自己当先跪了下去,紧张地抬头盯着她。
“——娘亲!”
一个软糯糯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众人立时循声去看是哪家的孩子这般不听话,新娘子却蓦地打翻了手中茶碗。
杨家老妇的脸色变了,手撑着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徐敛眉没有转身。她将手中的红绸帕抓紧了、揉皱了,也不愿转身。可是一个软团团的小家伙突然就扑了上来抱住她双腿——
号啕大哭起来。
***
柳斜桥急匆匆赶过来,谁料孩子却比他跑得还快,径自冲上那喜堂去了。待他站定在徐敛眉身后时,徐肇已经在后者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娘亲你不要不要我……”徐肇将鼻涕眼泪都抹在徐敛眉的喜服上,“我一直乖乖的,爹爹也一直乖乖的……你不要嫁给别人……”
徐敛眉不会抱孩子,便任他这样拽着自己,尴尬地杵在地上。她认不清这孩子哭花了的眉眼,可他的哭声好像扯着她的心脉,牵得她浑身都疼。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孩子一个没抓稳扑跌在地上,呆住了,俄而,哭得更加惊天动地,却除了“娘亲”二字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阿肇!”柳斜桥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过去抱起孩子哄道,“阿肇别哭,阿肇跟爹爹到这边来……”
五年半未见,甫一遭逢,却见到他哄孩子。
徐敛眉的嘴角扯了扯,不知该如何说话,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一派地无措地立着,像一个等人认领的大小孩。
待好不容易将徐肇哄得稍稍住了嘴,柳斜桥牵着他站起来,看定了徐敛眉,又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蕴着几多无可奈何的宠溺,令徐敛眉的心都颤了一下。
“阿敛,同我回家吧。”柳斜桥温和地道。
第48章
第48章——冷修眉
徐敛眉咬着唇,低低笑了笑,“回家?”
被吓呆了的喜娘这时候突然叫出了声:“不可以啊!你这,你这男人做什么呀,这里正是要嫁人哪!”
“唰——”柳斜桥手底突然拔出了剑,挽一个剑花斜抛过去,徐敛眉伸手稳稳接住。
她皱起眉头,眼神变了。
堂上众人被这猝然的剑光骇得脸色青白,便连杨大郎也连连惊退出去。然而跟着又见徐敛眉面不改色地执剑,他忽然意识到,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这位他的新娘。
柳斜桥凝视着徐敛眉,凝视着她今日红衣红裳,冶艳的妆。“您杀了我,便可以嫁人了。”
徐敛眉不言语,手指在剑柄上张开了又握紧。
五年半,这个男人清俊的容颜仿佛更苍白了一些,一丝不苟束入冠中的发竟已大半灰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那么微细的东西,也许只是因为她不想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浅色的,却深邃得无边无际,她只要一同那双眼睛对上,就一定会粉身碎骨。
她已尝试过太多次、又摔跌过太多次了。再是勇敢的人,也总有个恐惧的极限的。
“你为什么要找我?”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被刺痛的表情,可转瞬他又掩藏得很好了。
“除非我死了。”他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声音压得很低、很寂静,“否则,我不会让您再嫁第七次。”
***
他怎么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好像过去的一切伤害和背叛都从来不曾发生过?!
死寂的空气里蒸腾出不可名状的灼热,仿佛那红艳艳的喜庆都变成了煎熬的火。像是回到了五年多前的战场上,她一个人拖着沉重的剑往外缘挣扎着爬动,明明是一场大胜,可身边都是同胞的尸体,鲜血糊了她面具底下的缝隙,天地都是冷红的一片。
从流玉岗到涣城城下,有五十里的山路。
她带着一千的疲兵,同两万敌军厮杀了五十里。
在易初的援军出城之前,她已经倒下了。最后一刻,她将面具抛下,涂污了脸背转身,任逃兵的马蹄从她身上践踏过去……
在山林中昏迷过去的她脊骨几被踩裂,死亡的污浊空气窒息了整个世界,从那一刻起,仿佛她过去所纠结难解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心在鲜血中封冻,她让“世子”从此死去,也让曾经那个勇往无前、不计代价的自己就此死去了。
徐敛眉闭了闭眼复睁开,眸中是一片干涸的绝望。
她抛下了手中红绸,另一手剑光陡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她手中剑尖已指向那男人的咽喉!
柳斜桥没有动,只是稍稍压低了眉看那轻微颤抖着的剑锋。被他牵着的孩子看得傻了,将整个右手都咬进嘴里,连哭叫亦不敢。
她被柳斜桥这副沉静的态度所激怒,声音似含着泪水在发颤:“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您敢的。”柳斜桥苍白地笑了笑,“我从来不敢将自己想得太重要。”
徐敛眉咬紧了牙,眸中冷光耀动,麻木的手指一抓,剑尖便往前刺进半分——
肌肤刺破,男人忽然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几乎是把他的咽喉要害往她剑尖上送了!
徐敛眉脸色一变,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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