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第46章


这一夜,都在不安的情绪中度过,没有人还能睡得着觉。留守在营地的士兵也都紧着神经,不敢有一丝懈怠。毕竟大批人马往玻琉城支援去了,这里的兵力就显得十分薄弱。倘或真有敌军偷袭,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往死里扛的。
好在,神经绷紧了三四天,营地里也没有烧起战火。只有士兵在玻琉城和营地间往来,运送些粮草之类。到第四天的时候,女人们基本都算放下了心。她们也有事忙活,给留在军营看守的士兵做饭,自己也要弄些糊口的东西。余下没有太多的事,便在一起求佛拜菩萨,希望军队能打胜仗回来。
那些运粮草的士兵回来也有透露些消息的,只说那边正陷入苦战,处于胶着状态。北齐这回动用了好些兵力,好像势必要拿下玻琉城的样子。打下玻琉城,便算阔了一个地界。
至于北齐为什么突然发兵,到现在还不知其中确切缘故。沈翼派了人快马加鞭回京问消息,也还没回来。如此,便又苦战了数日。等回去拿消息的人带了消息回来的时候,北齐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战火骤起,熄灭下来也就是各自朝中的一句话。
这场仗打了足足十五日,哀鸿遍野,死伤无数,但无胜负。士兵们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了伤。有的在玻琉城就医好了些许,能骑马能走路,有的这会儿仅剩一口气,譬如沈翼,是躺在铺了褥子的粮草车上给拖回来的。
战争结束了,女人们很是高兴,甚而有些雀跃。可阿香心里的雀跃的情绪,在得知沈翼身受重伤已昏迷不醒的时候,又被压进了心底,再提不起高兴来。她去找姜黎,跟她说:“我去打听了,听说结束了,北齐退兵,回去了自己的地界,他们也都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
姜黎这会儿在做针线,抬头看了阿香一眼,略带些高兴地问她:“只是什么?”
阿香往她旁边坐,夺下她手里的针线,略带些情绪。姜黎瞧出她不对,也便收了脸上的笑,问她:“只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阿香看向她,半晌道:“听说沈将军身上中了好几箭,从城楼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胳膊砸坏了头,躺下了。”
姜黎心头一跳,“死了?!”
阿香忙又摇头,“没有没有,昏迷不醒呢。不知能不能活过来,听他们的语气,够呛。”
姜黎听得这话,心里便生出毛躁,忽而坐立难安起来。她从床沿儿上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要往帐外去,嘴上说:“我要去看看。”
阿香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子,“你这会儿不必去,他还在路上。我从已经回来了那些人里打听的,周长喜也知道。要等他回来,大约还有要一时半刻的功夫。”
话是如此,姜黎觉得自己坐不住,仍还是要往外头去,“那我去他帐前等着,他一定不能死。”
阿香偏又拉着她的胳膊不松,忽然问:“你是因为心里有他了担心他?还是因为他死了咱们就回不去京城了才担心他?”
姜黎心里便越发毛躁,扒拉起阿香的手,说:“这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与我姜黎认识数几年,虽有恩怨过结,可也不是一点情分也没有的。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我担心他。”
阿香便就松开了她的手,没再问些不合时宜的话。生死面前,情…爱之类的事,确实已然显得无足轻重了。
姜黎出了帐篷,沿着走惯了的道去到沈翼的帐篷外。她没有进去,直立在帐篷外等他回来。这会儿是午时刚过一阵子,她等到太阳偏西,光线渐弱,才等到了沈翼。粮草车直把人拉到帐前,三五个士兵上去把他抬进帐篷里。大夫随着进去把脉,而后出帐篷,面色不甚好看。
姜黎没有问什么话,她也觉得自己没有问话的立场。等人都出去后,她自请留在帐篷里照顾,便就在榻边守着沈翼。坐一个小杌子,看着他浑身是血的衣衫,伸不出手去碰他的手指头。她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怕是老天爷都没想清楚。
姜黎坐了一阵,帐外有人进来,是端着药的阿香。她把药送到姜黎手里,语气很急地说:“这里留给你看着了,你一定好生看着。谁个都能死,他不能死。你没事儿帮他捏捏,别叫躺僵了。外头的事情还很多,我得赶紧过去搭手。全是伤兵,全要吃药敷药,那衣服上全是血,没眼看。”
姜黎听着她说话,接下她手里的药,便让她出了帐篷。而后她坐在床沿上,拿勺子舀起药来,在嘴边吹一吹,往沈翼嘴里喂。喂了几口便发现了,这样喂药慢,浪费的也多。她便看了手里的药碗一气,下了决心自己喝了一口,而后俯身去沈翼的嘴上,慢慢喂给他。
在药汁儿喂了大半的时候,她含下最后一口,堵去沈翼的嘴上,脑子里忽隐约闪起一些模糊到几乎不成形的画面来——
好像他也这么喂过自己,在某一个极为寒冷的时刻,还给她搓热了手脚捂暖了身子……
第36章 回忆
姜黎把嘴里最后一点药给沈翼喂下去,搁下药碗来抿了一阵嘴里的苦味。好容易消淡了些; 便端了药碗出帐篷。帐篷外头; 已没有往日那般平静安宁的景象。因伤兵较多; 拖胳膊挂腿儿的; 来来去去,连帐篷角落下也坐着不少些。
姜黎穿过这些人去到伙房,女人们好些在这里帮着煎药; 没在这里的也都各帐篷里给人上药喂药伺候去了。姜黎把自己拿来的药碗汤匙洗干净放到一边,过去问阿香; “我能帮着做什么?”
阿香忙得很; 回头看她一眼,“你去沈将军帐里守着罢,就他最金贵,这里的人都靠他; 没他不成。大夫到底怎么说,他身上的伤重不重?”
姜黎摇摇头,“不好插嘴多问,问了人也不定理我。都忙得很; 哪得空跟咱们多说半句话。”
阿香仍管忙着煎药,被烟熏得迷了眼,又咳两声; 说:“你过去吧; 别在这里耗着了。有个人照看着; 总比没有好。倘或哪会儿醒了; 要口水喝,你也递得上不是。等会儿要吃药换药了,都给送过去,你搁里头伺候着就行。指望那些碗都拿不平稳的汉子伺候,指望不上。”
姜黎点点头,这就不在这站着了。烟熏得喉咙发痒,也跟着咳了两声。出了伙房,得喘两口痛快气。她仍回去沈翼的帐里,打了帐门进去,到榻边的小杌上坐着,只管发呆盯着他瞧。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重,还会不会醒,什么能醒。
姜黎呆了一气,只觉甚为乏味,便伸手到沈翼的手边。指尖相碰,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拿过了他的手来,轻轻柔柔地揉捏起他的手指手腕。他身上的衣服还是粘了血迹的,她不敢动他,是以也便没有找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姜黎没有什么话要对沈翼说,若是能像阿香那个样子,大约能一边帮她轻松关节一边说个没完。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心把沈翼照看好,他不能死。往家国这样上的大事上想,沈翼作为西北军的首领,不能自己先倒下。下头人没了领头的,倘或敌军再来袭,只怕无人招架得住。往小了说,姜黎希望他活着,一来是一种体味过人生至苦后心里生出的对生命的悲悯情怀,二来便是希望能借到他的力量回到京城。
她给沈翼捏了一气,帐外有大夫进来,一脸倦色地到榻边,为沈翼搭脉诊断,问姜黎:“药是不是喂过了?”
姜黎点点头,目光不自觉扫过大夫浑身脏兮兮的袍子。这些日子无有人还能在乎清洁一事,大约都是这个样子的。袍子浸了脏水汗水,粘了血,压根儿没时间去管。非得在营地里休整一段时间后,兵马士气再回来,才能有原先那种派头。
这回瞧着大夫诊完脉,姜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沈将军严重么?”
大夫对她没什么外显的脾气,起了身一面往帐外走一面说:“且说不准,你在这里看着,有任何情况赶紧找我去。我这里忙,说拖住脚就拖住了脚,不一定能及时过来。你也看到了,要医的人实在是多。”
姜黎跟着大夫到帐门边上,应下他的话,送他出帐篷。等帐门落下,她自又回榻边去。坐在小杌上实在无趣,自顾想了一气,拿了沈翼走前给她的话本子过来,看了解闷儿。看了一小会儿,终归又觉得这帐里太安静。她抬起脸来,目光落在沈翼的眉峰上,看了他一会儿,忽小声道:“我照着说给你听?”
沈翼是不会回她的话了,直挺挺躺着,四目紧合。唯一能判断他还活着的,便是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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