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602章


兰芽惊得连忙起身施礼:“晚辈不敢!”
“公子不必不敢,公子请坐。”张敏自己倒是豁达:“人有天命,到了咱家这个时候,反倒已经不怕死了。现下唯有想在死之前将自己悬心不下的事,多办明白一件是一件。公子啊,咱家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咱家便也是当真没有时间再与公子兜圈子了。”
兰芽心下一跳,却也是郑重点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伴伴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张敏停下来换了几口气:“咱家时日无多,郑肯已经有公子照拂,咱家放心。若论咱家最最不放心的,自然还是咱们皇上……”
枯瘦老人独坐在幽暗灯火里,眉发皆白。多年操心劳力,且是阉人的缘故,便显得比一般的老人家更加疲惫憔悴。
“说句掉脑袋的话,咱家这一生无儿无女,情分上却是将皇上看成了孩子一样。从皇上刚一下生,咱家就陪着他,守着他,护着他,亲眼瞧着他一天一天地长大,也一点一点地都看懂了他的为难。”
“身为天子啊,九五之尊,看似整个天下、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他自己的掌心,可是这么多年来最要紧的那些事,哪一桩哪一件容得他自己来决定呢?”
“从前好歹还有咱家和贵妃娘娘陪着皇上,他哭一起哭,他笑一同笑。可是天不假年,咱家要去了,贵妃也一样时日无多……待得我们都走了以后,皇上他,又该怎么办呢?”
张敏疲惫抬眼,望向兰芽:“公子的来意,咱家清楚:你也是想来探听咱家的心思,看咱家的心是朝着冷宫,还是朝着万安宫。”
“实则那也都是一回事,公子啊,这两位小殿下在小六的面前,都是一回事啊!”
兰芽心下轰然一惊:“伴伴!”
张敏笑笑点头:“咱们都明白,小六实则是建文的皇太孙。在他面前,无论是冷宫还是万安宫,都是‘皇上的子嗣’罢了。公子啊,皇上之所以两个皇子一个不认,一个不立,此中的挣扎,公子可能体会?”
兰芽重重一震,向后一个踉跄,却也不敢问出
口。
如此说来,皇上并非没有存过将皇位还给大人的心?
所以这多年后宫竟然再无皇子诞生,而皇上自己对此也是听之任之,并未太过忧虑。反倒是让贵妃担了那些骂名。
张敏摇头叹息:“皇上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刚刚两岁。公子啊,两岁的孩子他能知道什么是建文,什么是成祖的靖难之役,能知道自己的这个储君之位是怎么来的么?一切都由不得当年的他去选啊。”
“待得渐渐长大,甚至是十七岁登基大宝之后,他才有机会悄悄地知道了这些往事,他的心下何尝就没有过挣扎?明明是天下至尊,却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才没有当即就叫人在大藤峡要了小六的性命,反倒将小六接进宫里来。”
“虽然对外都说小六是个太监,是个奴才,可是兰公子你心里自然有杆秤,你看得明白皇上是如何将小六这孩子抚养长大的。比之小六,今日的两位皇子又是何等的待遇,他们如何比得上小六当年所受的尊荣!”
兰芽心下也不由得唏嘘。
司夜染年少而权倾天下,他所受到的恩宠,从太监的层面来说,的确旷古未有。更何况,他权倾天下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
兰芽便轻声一叹:“实则皇上多虑了。大人他……也已经早无此心。”
实则这三年来,兰芽也无时不刻不想着,是否该寻一个机缘,将大人的心思告知皇上,让皇上安心?这样一来也许事情能更好解决。
只是这个机缘实在太难以判断,倘若一旦判断错了,明白滴说出来,便是一场泼天的大祸。
这天下总有些事,可以心知肚明,却永远不可说。
可是今晚却奇异地促成了这个机缘。既然张敏已经将事情挑开,她也不妨向张敏明言。以张敏的身份自然可以转告到皇上的耳边……
兰芽说完了,自己心下也是紧张得砰砰直跳。
张敏也半晌没做声,只盯着兰芽。
兰芽便再郑重点头:“不瞒公公,无论是李梦龙,还是其他的建文旧部,都想了许多法子想帮大人……可是那些事有的是发生在大人年少、尚且被蒙在鼓里的情形之下——比如曾诚贪墨案、东海倭寇案;有的则是大人也来不及防范的,比如李梦龙案……可是大人自己却从未存过想要伤害皇上的心。”
“公公心里自有明镜:这些年是谁为皇上试药,从未违拗;便是吉祥下蛊,又是谁帮皇上解了那祸患。倘若大人真的存着害皇上的心,也许此时早已成就。”
张敏便也轻叹一声,垂下头去:“以咱们看着,皇上和小六这一对亲人相处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兰芽心下便也悄然感喟。
皇上防备着大人,却给了他权倾天下,却在朝臣攻讦大人之时,皇上亲自护着;大人也防备着皇上,却在皇上交代的每一件要紧的差事上,全心全力,全无私心。
这情形……实则有一点像她当年刚进灵济宫的时候,与大人之间相处的模式。
张敏无声望来:“难得小六和兰公子终于能给出这样一句话……咱家想,若皇上听见了,便也终于能安心册立太子了。”
册立太子简单,可是如何为自己的子孙留得下这个江山才是难。张敏这些年旁观看着,也大致能明白皇上的担心。毕竟小六那孩子年纪尚小,将来就算立了太子,可是太子继位之后可能还得面对小六,面对建文正朔依旧还在世上的局面……那这份江山隐忧便永远不会终结。

【稍后第二更】
☆、21、太子之争⑤
唯有等那孩子亲口说出这样一声承诺,皇上才能安心册立储君啊。
兰芽静静凝着张敏:“……伴伴放心就是。只是目下却一下子有两位皇子。”
张敏含笑点头:“无妨,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公子所需要关心的了。其后的事,咱家会看着办的。”

终于熬到天亮,宸妃吩咐梳妆。却是要换上最为素淡的装束。
海澜和湖漪两人一同忙碌,不用问,两人心下便是都明白宸妃这要是去见谁犍。
收束停当,宸妃只坐了当年僖嫔时候的小轿子,没用红罗大伞的妃位辇轿,抱着朱祐杬直奔贵妃的昭德宫去。
贵妃宣进,宸妃进了正殿便要按着旧例撩袍跪倒。贵妃忙吩咐柳姿:“还不快扶住你家宸妃娘娘?”
柳姿也上前扶住了,连说带笑地哄着,贵妃身边的另外一个宫女莲容忙搬来椅子,请宸妃坐下。
薛行远也是有眼色,进来将朱祐杬抱到外头玩儿去了。
贵妃这才笑:“宸妃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咱们同在妃位,哪里有你跪拜我的道理?再者你今儿竟然坐着从前僖嫔的小轿子来的,穿的又是这么素淡,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宸妃忙道:“娘娘折杀了妃妾。娘娘是苍天朗日,妃妾不过是萤烛之光,如何敢与娘娘比肩?在妃妾心里,永远都是从前刚刚进宫时候的邵灵竹,不是什么僖嫔,更不是什么宸妃。”
贵妃抿嘴一笑。
这两年来,自从宸妃诞下了朱祐杬,这里里外外的人啊都渐渐将宸妃捧上了天去,都说贵妃失宠了,宸妃当道。她都听着,心里若说半点难过都没有,那也是假话。不过倒是难得宸妃今儿这么如日中天的,竟然还能这么懂规矩。
贵妃放下茶碗:“孩子的生辰就要到了,你那边早就忙成一团了。且忙你的就是,倒不必与本宫记着这么多的规矩。”
宸妃忙起身:“就是因为孩子的生辰就要到了,妃妾才没有一日忘了娘娘的大恩大德,这才要先来拜见娘娘。”
宸妃说着也没支使柳姿和莲容,而是亲自走到门口,将朱祐杬叫进来。然后便教着孩子向贵妃跪拜,行大礼。
贵妃也吃了一惊,连忙叫柳姿拦着,嘴上忙说:“哎哟哟,这可如何使得!”
宸妃却拨开了柳姿,陪着孩子硬是给贵妃行满了大礼:“……妃妾今日此来,便是将这孩子托付给了娘娘。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宸妃说着黯然下来:“只要娘娘答应,妃妾这便去禀明皇上,将孩儿记在娘娘名下。便是皇室的宗谱玉牒,也都一并改了。”
这话当年还是僖嫔的邵氏曾经说过,未想这一刻还真的认了真。
贵妃也颇有些震动:“你真的肯?”
宸妃又带着孩子跪倒:“求娘娘莫要嫌弃。”

有了这个话,贵妃次日便去乾清宫,求见皇上。
张敏年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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