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本无情》第11章


“阿凝。”他诚挚地说明来意:“我并非无故扰你,我听闻你不肯用膳,此番是来……”
门扇被缓缓拉开,顾莫怀一手扶门站着,微微抬眼看他。
陆仲殊本已做好了碰壁翻墙的准备,此时猝不及防,后半句话便卡在了喉间。
倒是顾莫怀神色淡然,道:“你来做甚。”
“……”陆仲殊气势全无,讷讷道:“来、来给你,送午膳。”
他见顾莫怀面上平静,惴惴问道:“你……肯给我开门了……?”
顾莫怀不答,目光投向他正搭在篱笆上的手。
陆仲殊忙收回来,向他干干笑了两声,道:“阿凝,杨夫人说你不愿用午膳,我……”
“哪个杨夫人。”顾莫怀反问:“招娣娘?同妇人话家常,我竟不知你有这等闲情雅趣。”
陆仲殊自知被识破,只得硬着头皮道:“你脚上带伤不宜久站,不若先回屋去,坐下再……”
“我伤已大好了,你不知道?”顾莫怀轻笑一声,眼中殊无笑意,“不该呀,她归还食盒时,竟未同你提及么?”
上来便被连将两军,陆仲殊被揭了底,终于无话可说,唯有眼观鼻、鼻观心,做一截高大的木头。
顾莫怀将这桩木头上下打量一番,却没来由地松了口,放开门沿道:“进来罢。”
陆仲殊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撞得发懵,回过神,但见那人已往屋里走去,他分毫不敢耽搁,忙拎着食盒大步赶上,随他一道进了里间。
进了里间,却只敢将食盒搁下,束手立在一旁——实在是上回的“滚”太深入人心,时隔月余,犹有余威。
顾莫怀为自己倒了水,转头见他自顾杵着,倒真如木头一般了,“你于那处作甚?”
陆仲殊一怔,道:“我……”
“坐。”
“啊……是。”他收起话头,上前一步于桌前坐下。
一时无人开口。
顾莫怀心下斟酌,慢悠悠喝尽了水,放下碗,抬头看他:“你……”
恰在此时,陆仲殊亦道:“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随即同时重回沉默。
少顷,陆仲殊试探道:“天冷,不若先用膳,有事待餐后再议……如何?”
顾莫怀不置可否,手上却打开食盒,将菜一上桌。
陆仲殊来前本已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是以饭菜皆只备了一份,此时上了台面,并一副孤零零的碗筷,看去不免寒酸。
他唯恐顾莫怀下不来台,见状便识趣道:“我来前已用过午膳,你不必顾念我。”
顾莫怀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心道:“本就不打算顾念你。”
炒菜咸淡适宜,味道尚可。陆仲殊日日亲自下厨,手艺实在精进不少。
他这边厢吃着,一旁陆仲殊无事可做,便自觉守在桌前静静看他,浑然不觉自己视线炽热,将眼中人烤得浑身不痛快。
顶着如此烧灼,顾莫怀胃口全无,草草吃了两口,便投箸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何处?”陆仲殊回过神,拉住他问:“可是不合口味?”
顾莫怀拂开他,径直去伙房取了副碗筷,一股脑塞入他手中。
“这…你……”陆仲殊看看他,再看看手上的碗筷,忽然福至心灵,惊喜道:“你如何知晓我未曾用膳?阿凝,你可是……”
“我不知道。”顾莫怀不耐地截断话头:“我是叫你瞧得心烦。”
但陆仲殊听不进他的解释,他捧着一副碗筷,活像穷怕了的庶民捧了一叠银票,喜色毫不掩饰,自眼角眉梢满溢而出,看得顾莫怀愈发气闷。
不过是予他一副碗筷,此人是饿昏了头么?!早知如此,合该将他拒之门外!
……可自己方才,却缘何开了那道门呢?
山火停止了蔓延,一眼泉水悄然而出,缓缓浇熄了他满腔的怒意。
头顶是艳阳高照,顾莫怀却蓦地生出了一丝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多多评论呢
☆、新伤
林寒涧肃,草木萧疏。
招娣火气旺,晨起却叫阿娘哄着套了件短袄,额前不多时便出了一层细汗,她抬手揩拭,委屈地看顾莫怀:“阿怀哥哥……”
“嗯?”
“好热呀。”
顾莫怀道:“你坐下歇歇便凉快了。”
“好罢。”招娣搬了板凳坐下,看看顾莫怀,道:“阿怀哥哥也穿了袄子呢。”
顾莫怀一笑,手上未停,继续削着篾条。
陆仲殊进门时,便见着此般景象。
顾莫怀有意让步,陆仲殊便腆了张俊脸,打着帮忙的幌子日日围在他左右,顾莫怀初时并不理睬,后来烦不胜烦,便有心派给他许多重活,盼他知难而退,从此不要再来。
谁曾想,陆仲殊此番来寻他,怀了十成十的真心,真心面前,莫说重活,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所惧?
不出两日,他已同招娣打成一片。
此刻见招娣朝门口奔来,他面上先带了三分笑,右手将人抱起,大步来在顾莫怀身边,轻声道:“阿凝。”
顾莫怀微一点头,权作招呼。
陆仲殊习惯了冷遇,得了一句回应便心满意足,嘴角愈发咧开,将手中一捆篾条亮了,邀功一般道:“昨夜睡前劈的,你且看看,可还堪用?”
顾莫怀打眼一看,只见那捆篾条宽窄不一,厚薄不同,但胜在边缘光滑,无需多作削磨。
他“嗯”了一声,近乎漠然道:“尚可。”
尚可即是堪用。陆仲殊将敷衍强拗成“夸赞”,一时看院角的门闩也顺眼许多,心下道:“他有心应我,这便是初见成效,可见‘人心匪石,犹可转也’,我落脚杨楼数月,总算不虚此行。”
“你又出哪门子神?”
“啊,我……无事,无事。”
有招娣在,顾莫怀不便撒火,只道:“无事便请回罢。”
“我有事!”
“……”
顾莫怀视线自下而上,凉凉扫了他一眼,继而放下手中物什,端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但见陆仲殊将招娣放下,顺势凑上前来,右手于半空中犹豫不定,终究未敢冒风险,不甘地收回身侧。
“我看日头渐高,当用午膳了。”他笑了一笑:“院中风盛,你身子不好,不若同招娣一道进去歇息,我去膳房备菜。”
“陆哥哥带我同去罢!”招娣小手攥住他一截衣袖摇晃,“我会洗菜,阿娘说我洗菜最是细心,阿姐都不及我。”
“伙房俱是油烟,你去转一圈,怕是要成了花猫了。”顾莫怀轻声逗她:“到时阿娘认不出来,不要你了,那可如何是好?”
“阿娘不会认不出我的。”招娣认真道:“阿娘说了,家中她最亲的便是招娣,我是阿娘的孩子,她怎会不要我?”
说者无意,听者却皆是有心,此言一出,陆仲殊便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顾莫怀目光微动,笑意渐渐凝滞了。
切肤之痛,终究是刻骨铭心。
“我……先去备菜。”陆仲殊日日来蹭饭,早已熟悉了布局,此刻便起身欲向膳房而去。
“你站住。”
前脚堪堪落地,闻声一僵,只得重又缩回原处。
顾莫怀自矮凳上站直,他低了陆仲殊半头不止,是以看他时,总要微仰起头。
可陆仲殊却倍感压力,那目光如有实质,自上而下将他兜头网住,愈缚愈紧——无法挣脱。
他避无可避,默然移开目光,等待承受即将骤雨般袭来的怒火。
然而唯有沉默。
顾莫怀立于他身前,双唇开开合合,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罢,”他梦呓一般,不知说与谁听,“……罢。”
陆仲殊此前曾替顾莫怀打下手,他是熟能生巧,同顾莫怀两人一起,四菜一汤不消两刻钟便可上桌,今日却不知为何,事事笨拙,一双手仿佛力不从心,做事拖拖沓沓,看得人心焦。
顾莫怀看在眼中,不发一言,亦不开口催促,直至送走了招娣,二人在桌前落座,方趁人不备,猛然伸出手去,一把握上了他左手腕。
陆仲殊猝不及防被触及伤口,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袖口滑落,但见自手腕起足有半尺,那半边小臂缠满了布条,其上洇出点点猩红,昭示着伤口的新鲜。
顾莫怀心底忽然传来一丝刺痛,仿佛有人拿着绣花针,浅浅刺了一记,快而轻,既不见血,亦了无痕,唯有隐痛绵绵,轻易难以消弭。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自在,便松了手,缓缓退开。
却在这时,那人手腕一翻,反手紧扣住他的手心,叫他无可退缩。
☆、执手
电光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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